《楼月》戈壁滩涂

2、第 2 章

　　那人死了，楼月连前路在哪里都不知道了。她满心满意的呵护着心间的元神，那人说想让她好好活着，那她就好好活着，她说她见过了大好世界，为她困在一山之中感到遗憾，那她就踏遍世间，看她想要她看的风景。她走过了沙漠，看过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她踏遍了群山，看见蜿蜒山峰，崖间瀑布飞流直下；她蹲坐在毫无人烟的戈壁滩，听着乌鸦吱哇乱叫，前方飓风卷起沙尘；她躺在青绿广袤的草地上，变成尘世间一粒卑微的尘埃，听着远处牧民们的欢声笑语，看着苍鹰盘旋天空；她穿梭于红尘，看见了人间烟火，凡人悲喜。她隐藏在人群之中，扮演一个普通人，结果一回眸，自己仍旧是孑然一身。
　　她在路途中总会碰到一些修仙，修道之人，她与那些人攀谈，总会得到一些哪里有得道高人，他们本事有多高的传闻。她巴巴的找了上去，结果发现名不副实。一次又一次，她得到的总是失望，看着那些在她面前言之凿凿开口天机不可泄露，闭口这是缘的假高人。她总是摇了摇头，告诉自己下一次别再信了，但是再一次有机会的时候，她还是会满怀希望地前往，抱着失望去往他处。
　　她在一座小城里听偶然听说，这小城背靠的虐风雪山上有一个神女，山上冰天雪窖，寒风刺骨，寻常人不可能在上面居住，但这位神女穿着轻薄的紫色衣衫，光着双脚，玉脚上系着鲜艳的红绳，上面的小铃铛随着她的走动而响。人们说她早已得道飞升，法力高强，能成世间不可为之事。楼月也去找了她，刚刚入山，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制了她的灵力，越往前走，她的身体就越接近一个普通人。一路上狂风肆虐，带着冰渣的风拍打在脸上，生疼。越往前，阻拦她的风雪便越大，看着路上的架势，她敢肯定这人一定是一个有本事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的火，前路也好像不难走了。走到山腰的时候，浑身已经冻的没了知觉，山间突然发生了雪崩，一瞬间，她便被大雪淹没，丧失法力的身体压在大雪之下，无法动弹。身体的温度好像在变冷，浑身都有些发僵，喘息开始有些困难。
　　要死了啊！
　　挺好！
　　她闭上了眼睛，像是接受了命运，一如多年后历劫失败的模样。
　　“你想要什么？”一个轻柔的声音传进了耳朵，身上的冰雪也慢慢消失，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她微微起身，看着面前的人，如传说中一般，紫衣玉足，风姿无边。她轻轻挥了挥手，天上飘洒的飞雪便停了身影，定在了空中。她拨开了飞雪，走到楼月身边坐下来，右手杵着下巴，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看着她。“小狐狸？”
　　楼月偏过头看着蹲在她面前这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内心激动异常以至于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我想……想……你救救她！”她躺在雪地上，头偏着看眼前的人，两只手捂住心口。
　　紫衣仙子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目光最后停在了她的双手处。她闭上眼施法查探，却在这人心口处寻到了一个微弱至极，虚无缥缈的元神，这样的元神本来应该早就消散了，但是因为楼月每天用自己的灵力滋养，这才留了千百年。
　　“你……若我没猜错，这人本应该魂飞魄散，但你却强行留下了她的一抹元神，这留下的一抹元神虚弱至极，你要每天以灵力滋养才能勉强留下她。”紫衣仙子将楼月扶起，叹了一声，“其实你何必呢？你也知道不是，就这样一抹元神，怎么可能还能起死回生呢？”她语气平缓，不杂丝毫情绪。
　　楼月盯着紫衣仙子，问道：“您也不能救她吗？”
　　紫衣仙子看着那双眼睛里面含着的微光，最终仍是摇了摇头，“我救不了她！”
　　楼月听到这个消息，却不由自主的笑了，笑得眼角含泪，眼前朦胧，眼泪不争气顺着脸颊滑落，那是积攒已久的希望慢慢由失望转向绝望的悲痛。
　　在这冰天雪地里，四处皆白，停在半空的飞雪却不知何时解了封禁，一片片的落了下来。紫衣仙子看着面前悲痛绝望的人，平静至极的内心却掀起了涟漪，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拥住了这个沉默落泪的人。
　　紫衣仙子早已得道飞升，她走过了止欲河，断了人间情，又在这雪山修练了三千年，这些年为了求她帮忙而走上山的人不计其数，众生皆苦，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酸甜苦辣，没有谁会是例外。这些她早已知道，看得也多了，一颗心便似那古井毫无波澜，但看着这只小狐狸，却也为她感到难过。
　　这只小狐狸最少也活了两千多年了，那抹元神的主人又死了多久，她在凡尘又一个人找让她起死回身的方法又找了多久，看着希望在她面前化为失望又变为绝望又经历了多少次。人与妖不同，人的寿命是有限的，短短的一生也就几十年，他们可以走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转世投胎，踏入轮回。而妖寿命长，像小狐狸这样修炼的妖她的一生更是长，一个人像过客一般在人间徘徊，成为了一只人间的幽灵。
　　孤独吗？
　　孤独的吧！
　　楼月很快就收敛了情绪，而紫衣仙子也为她输入了一些灵力，让她可以好好的走下山去。她跪在雪地之中，向着紫衣仙子行了一个大礼，也算是对她的感谢。她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往山下走去，身后的仙子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内心轻颤，“小狐狸，世间能救她的人恐怕只有西方极乐世界的大佛了。”
　　楼月转过身，问道：“我怎么样才能找到他！”
　　“飞升吧！飞升了就能见到大佛，也许能够救她！”
　　楼月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浑身颤抖，又重新跪在了雪地上，冲仙子又是一拜，再抬起头来，满面笑容，眼睛里都是光亮。“多谢仙子！”
　　楼月下了山，就重新回到了乐游山，千年过去了，山上的树又长回了原先的模样。她和那人一般，在这座山上潜心修练。
　　一千年，两千年，转眼要三千年了，她终于遇到了她的飞升天劫。
　　楼月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眼前一张稚嫩的脸庞，这是人间的小孩子。
　　怎么她都魂飞魄散了，还能看到这些啊。
　　小孩子见她醒了，十分高兴的喊了一声：“母亲，这只小狐狸醒了！”说完，她伸手摸了摸她的毛，而稍后，一个妇女走了过来，眉眼含笑，应是这小女孩的母亲，“你看，我就说没事吧！”
　　“母亲，我能抱抱她吗？”小女孩看着小狐狸小心翼翼地问道。
　　“轻一点啊，她身上还有些伤呢！”母亲拗不过小女孩，自己动手轻手轻脚的将楼月抱了起来放在小女孩身上，小女孩抱着狐狸，动都不敢动。只是手一下一下的抚摸她的皮毛，手心传来的温度让楼月知道她还没死，只是失去了所有灵力，又重新化成了一只狐狸。
　　她闭着眼查探了心中的那抹元神，幸好，还在，也许是因为她最后将灵力聚集在心口养护的原因。历劫失败，没有魂飞魄散，倒是意外，也许，是心尖上这人的护佑吧！
　　躺在小女孩的身上，楼月睡了这千年来最安稳的觉，就像当初她靠着那人睡着了的感觉。
　　楼月化成的小狐狸一待就是十年，她看着当初的那个小姑娘变成了大姑娘，开始议嫁，她也在这十年间重新修炼，修练出灵力用以养护心间那一抹元神。
　　她不再执着飞升之事，她已经活了五千多年了，一千年用来游玩，一千年用来寻找，剩下三千年用来修炼，她受不了另外一个三千年了。她资质驽钝。上一次天劫本就偶然，却渡劫失败。飞升之事，讲求机缘，她恐怕碰不到下一个雷劫了。
　　她在等待，等待死亡的那一天。
　　有些时候死亡就是最好的结果。
　　过了三年，当初的小姑娘出嫁了，因为小姑娘非常喜欢她，就把她当作了陪嫁一起带到娘家去了。
　　她作为一只小狐狸看到了小姑娘的夫君对她有多好，看着他们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看着小姑娘在夫君的宠爱下变成一个眉间含笑的妇人，看着她探出喜脉，高兴的靠在她的夫君怀里的模样，看着她十月怀胎，产下了一个小男孩，和她的夫君一起为小孩取了名字，盯着小孩的眉眼嬉笑……
　　真好啊！！
　　小男孩三岁的时候，当地发生了旱灾，而这旱灾持续了三年。三年里，硬是没下一滴雨。楼月看着小女孩一家忧心忡忡，又看见村里的庄稼全都枯萎，毫无收成，看到农民趴跪在干涸的土地上痛哭流涕。
　　楼月看到小女孩抱着她的孩子蹲在丈夫身边哭泣，边哭边安慰，说再过一久肯定就好了，别丧气啊。但楼月知道，她的话只是安慰，因为她观了天象，这样的晴天还会持续好久。对于农民来说，天灾最可怕，也毫无预兆。
　　楼月化成的小狐狸在一旁看着，心里竟难过的紧，而此时，那个小男孩走了过来，像他母亲小时候一般，伸出稚嫩的小手抹了抹她的皮毛。
　　楼月垂下头去，顺从的被小男孩抱在手中。她在小男孩的怀里，看了看外面的天空。今晚繁星点点，月亮明亮，明天应该还是个大晴天。但，这不是农民们所希望的。
　　当天晚上，楼月趁着小女孩一家人都休息了，独自一人跑出了她家，寻了个宽阔的地方。周围很安静，月光洒在了干涸的土地上，一些纺织娘等昆虫的声音在夜色里十分清析。偶尔从远处传来犬吠之声。
　　楼月施了个法，恢复了人身，因为十多年都是狐狸的样子，她都有些不习惯人形了。
　　“反正也没有机会了，姐姐，索性再做一件好事吧！”她向虚无之中微微一笑，随后眸光坚定，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调动她的这十几年来全部的灵力，输送到了苍穹之中，召唤来了乌云遮住了明月，嘴角渗出了鲜血，心脏怦怦直跳。楼月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源源不断的灵力终于有了效果，大滴大滴的雨慢慢落了下来。
　　雨也慢慢变大，楼月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雨滴。她的伤还没好透，这十几年的修练大半疗养心中那抹元神，用于修养自身很少，况且此处不比乐游山，灵气不够充足，再加上她也没有好好的修练，毕竟她觉得她应是再也碰不上另外一次天劫了。
　　结束吧！
　　她的手在慢慢透明，就像当初她的姐姐那样，她知道，这一次恐怕没有意外了！
　　上一次历经天劫，她以为她会死，但不知为何活了下来，这一次恐怕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吧！耳边传来脚步声，这么晚了，还下了雨，是谁还跑了出来。她勉力看了过去，却见那个小女孩的儿子奔跑着往她这边过来。
　　“小狐狸，你是妖怪吗？”那傻小子跑到她的身边问道。
　　楼月摸了摸她的头，一双眼睛对上他，小男孩也直直的看着她，楼月眼睛慢慢变红，她看着小男孩，一字一顿的道：“回去吧，今天晚上你什么也没看到，你也没出来过。知道了吗？”她用了狐族的摄魂术，她以前都没有用过，但现在她唯一还能用的便是这个狐妖与生俱来的法术。
　　小男孩看着那双慢慢发红的眼睛，神智逐渐消失，他机械般的点了点头转身跑回家了，楼月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雨夜里。
　　真可惜啊，不能送你回去了……
　　天上雨点大滴大滴的落下，打在楼月身上竟有些疼。她躺倒在土地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捂着心口，温柔的道：“你看，姐姐，下雨了！”她声音轻柔，就像有情人的低语，心脏的位置不知为何抽搐了两下，但这个感觉对于现在即将魂飞魄散的楼月根本就是十分微小，以至于都无法感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