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一片月》五号毛毛

5、一曲惊人

　　可女子特意渐渐绕马远离他的行为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松开手里的缰绳，还不等他回应，女子就又奋马飞驰起来离他而去。这让一向引女子关注的云野顿时有点懵，他的名声再不济，此刻他也是某人的救命恩人吧。就这么想赢？云野也策马跟了上去。

　　“公主殿下，再怎么说本王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么扬长而去，本王的小白马都要生气了。”清透又慵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让她哭笑不得。

　　这南幽的小王爷到底怎么回事，看他在马上轻快的样子和踏足的声响，可看出他的明明实力不俗，甚至在她之上，却硬要跟在她旁边。

　　“我要再慢下去，估计要生气的便是我的小红马了，驾！”继续长啸向前，只余云野一人在风中凌乱。

　　他念在方才看到她与马儿说话有几分童真样子，此时才随意说了一句逗小孩子的话来，想不到这北燕公主居然回应了，有趣得紧。

　　距离终点越来越近，北月霜稳住核心继续冲刺，那小王爷估计在她身后二十尺开外不紧不慢地跟着，不出意外，她甚至已经开始听到了为她欢呼的声音。撞线的喜悦也让小红月兴奋地嘶鸣，她赢了。云野也在她回过头来的瞬间轻松撞线，成绩不俗。

　　但从今天比赛路上发生的小插曲来讲，南幽这位小王爷能在危机瞬间拉住她的缰绳，甚至能随意把控两人间的距离，是故意隐瞒了真实战力的，心中遂有了几分警戒。

　　武赛结束，北燕比分稍胜一筹，接下来就是文赛了。

　　南幽在这个项目优势极大，贤王宋清鸿凭借一手高超琴艺赢得了男子第一，压力转移到女子这边。

　　“琴棋书画”是南幽世家贵族中，闺中女子必须要懂的东西，这才能辅佐夫君，家庭和睦。南幽名单上排在首位的是第一才女欧阳静，这个人便是北月霜嫁去南幽后，明面上的“情敌”，欧阳静是太傅之孙，其家族基底深厚，如果当初没有北月霜，太子妃的人选便是她了，后听说欧阳静远嫁到东云国，再无此人音讯。

　　夏夜蛙声一片，帘幔外吹来几缕清爽的风，北月霜在案座上研究棋谱，想着明天的比赛，便没有了困意，要想在此次的比赛中大放异彩，要讲究新意。她自认自己前世已在南幽东宫里学了不少，但是当一切要拿上台面来给众人观赏时，还需好好思量，特别是这其中还有她最不擅长的棋与画，心中不觉烦闷。

　　“大公主，床褥已准备好了，您要上榻歇息了么？”春杏已叫人烧好了水，在旁边候差道。

　　“时辰还早，陪我去外面走走。”她话刚说完，春杏已拿来了鞋子放她脚边，原本在擦拭书架的冬竹也放下手中东西，唯恐她冷，顺道拿起了架上的披肩。

　　经过这十天的相处，北月霜也在重新审视贴身侍奉的丫鬟们。春杏童真话多，冬竹心细稳重但不善言辞，还有一个夏荷，平常最会吹捧她，可关键时候却往往不在身旁。她前世嚣张跋扈随性习惯了，动辄打骂的样子让众人害怕，其他丫鬟侍奉时总是一味地奉承 、害怕，敢怒不敢言，但又偷偷地在背后嚼舌根，人前人后两幅样子让北月霜实在不爽。

　　当初她头脑发热说要嫁给宋清麟，她宫中估计有不少眼线，一言一行怕是已经完全暴露在敌人眼下。眼下，也唯有春杏和冬竹两人看着还顺眼些。

　　夜风徐徐，满天繁星点点，如果她没有重生的话，又该是星空中的哪一点呢？怅然间，回头却瞥到了帐营旁有一个身影跑过。

　　“谁？是谁在那？”

　　北月霜拿眼神一使，身旁的侍卫还没等她说话，稍微一跃已飞速追了过去。

　　等她回到帐中，侍卫已将人擒拿押到帐外。

　　“大公主，是夏荷。”春杏在帐外回复。

　　开始露出马脚了。

　　“押进来。”

　　夏荷一进来就扑通跪倒在地，痛哭流涕，惯用那副我错了我一定改的泪眼婆娑不断求情。

　　北月霜慢悠悠喝着盏中的茶，才不紧不慢地说：“春杏，我记得前几天我刚赏给你们每人一瓶紫檀香吧。”

　　“回大公主，您还让我们将它收好，这几日随驾出来，暂时不要涂抹呢。”

　　“那我怎么闻着我这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栀子香的味道啊。”

　　一听到栀子香三个字，跪着的夏荷手脚已开始微微发抖。春杏得到授意，到夏荷身边使劲闻了一口，“栀子香是从夏荷身上传过来的，大公主。”

　　“大公主饶命！这栀子香是我，我从一个大宫女那里买来的。”

　　这夏荷认定北月霜不知它的来处，仍不肯道出实情。

　　“夏荷啊，北玲珑有没有告诉你，这栀子香是本公主不要了才施舍给她的。”

　　简单的一句话，便将二人的往来猜的一干二净。联系之前北月霜随意的打骂，她一下就怂了，昂起头来，嘴角颤抖：

　　“奴婢知错了，大公主，二公主送我几枚栀子香和一些首饰，叫我传递信息，看看比赛前您在准备什么。”

　　北月霜放下杯盏，“那你知道该怎么回吗？”

　　夏荷心中一惊一愣，往常的话大公主早就把她撵出去刑罚了。

　　“看到我案上的古琴了吗？本公主最近在苦练这个呢。”北月霜声音淡淡，但里面却有一股无形的压制力。最后只让夏荷爬着爬出了帐营。

　　“就这样放过她吗？大公主。”

　　“她还有用，北玲珑虽然不言不语，可她万事都想给我比，这一次，我要让她知道什么叫打有准备的仗。”有准备的败仗。

　　烛火一灭，万物静籁。

　　晨起洗漱好后，春杏把她的金红色孔雀大褂拿来，以为还是像以前那样珠红翠绿，能彰显大公主身份的装扮。
　　“
　　天气过于炎热，你去将我那件白金色锦裙拿来。”

　　起初春杏不解，可当她看到北月霜一袭白衣胜雪，更显人淡如菊时，不禁呆住：“大公主少见这样清爽的打扮，漂亮极了。”

　　“白衣送旧人。”北月霜看着自己镜子里那张绝美容颜，心中作好了打算。

　　文赛场地安排在一座大型营帐中，营帐内还放着搬来的十几盆松石盆景和几株竹子，上有彩灯珠环，赛场设在中央，周围有薄纱遮掩，真有几分古人论道那味了。

　　美人难求，才气与美貌兼有的女子更加难得，所以这场女子之间的竞赛，来观赛的男子竟比女子还多。

　　共有三十名女子参加文赛，选手们坐好后依次抽签，抽签后再分别坐到自己的比赛区域去。

　　在场的女子多是妆容艳丽，穿着或红或紫或黄，无一不显示自己的美貌，刚众人还在赞叹
　　北玲珑一身清透绿纱娇美无比时，姗姗来迟的北月霜将大家的视线拉了过去。

　　北月霜一袭白衣，上面的金黄色花纹更显得她清丽无比，她双眼深邃，鼻尖轻耸，如果稍作脂粉便会艳冠群芳，但她唇上只淡淡地涂了几分胭脂，便已有了那么几分冷艳美人的韵味了。

　　外座上的男子们也在彼此笑声谈论着佳人们。
　　“云野，你说这北燕的女子与我们南幽相比，是有那么一些不同啊。”看到美女一个人接一个出没，王远思早已兴意阑珊。

　　云野举着酒杯看着薄纱后出现的那个女人，面容不太真切，但可窥见其精巧。

　　“看来我们，不枉此行了。”杯中酒已下肚。

　　比赛开始，北月霜和北玲珑都先后抽到了“琴”与“画”，欧阳静则恰巧抽到了“棋”和“书”，与两人的赛项分开。

　　“听闻姐姐最近在苦练琴艺，造诣极高，待会儿姐姐可要让着我点。”北玲珑屈身微笑说道。

　　“妹妹琴艺在我之上，我相信，你会给我们北燕又增一分的。”北月霜嘴角微笑淡淡回答。
　　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一副姐妹情深互相帮衬的场面。

　　北玲珑以为她会如往常一样听到夸赞后趾高气昂，那自己便又能攒得几分淑良的好名声，不曾想却听到了这样的回答，。

　　“多谢姐姐关心。”二人便坐到相应位次上。

　　个人先各自作画，只见北玲珑就帐内盆景，吩咐丫鬟把一盆松狮拉过来些，画了一幅《群山青松图》，松枝劲道，群山巍峨起伏，使身边画花卉鸟雀一干人等黯然失色。

　　北月霜那边，却是洋洋洒洒几笔画了一座城墙，风雪几片，墙上一面破败旗帜，城角处生出一小枝梅花，孤削如笔，令人猜不着深意。

　　到了弹琴比赛，许是为了应景，前面弹琴的几人都是歌颂国家春和景明或文人谱写的名曲，虽稳但输在了一个“新”字。所以当北玲珑弹奏起南幽民间的《江南渔人曲》时，婉转的江南小调，外加她嘴边吟出的诗词，词琴两用，凭借新意虽获得了乐评人们的好评。

　　北玲珑沉浸在众人的掌声当中，北月霜，就算你再练十年都不可能比不上我。

　　又比完一人后，终于轮到北月霜。只见她静坐在琴前，闭上眼睛，指尖轻轻拨动，悠扬又凛冽的琴声便传了出来。

　　听到前面几个琴音，云野只觉有几分熟悉但又不敢确定，直到听了一小段乐符之后，才惊觉，她弹奏的是琵琶名曲《十面埋伏》，这样激烈悲怆的曲谱鲜有女子学习，这位北燕公主不俗啊。

　　《十面埋伏》表现了刘邦与项羽在垓下决战时的壮烈情景，最后项羽几乎全军覆没，悲壮之音让后人哀叹不已。

　　用琴的方式来演绎琵琶，虽乐器不同，但音符在北月霜手下渐渐交织成了一副副画面，众人面前仿佛真的出现了被金戈铁马大军包围下的项羽，向天长啸、奋马杀敌的景象。

　　虽是骄阳八月，但北月霜随着指尖的游走，感觉自己又跪在了南幽冷宫南苑外的地板上，那天的风雪她永远不会忘记，南苑中所有的仆人和侍卫都倒在了血泊中，而她刚被斩断舌头，听着父亲的死讯。

　　这一身白金锦衣就为了祭奠因为她而死的那些人们，也祭奠那个被一剑捅穿的自己。鲜血就那样随着心脏的窟窿滴答滴答流了满地，尖锐的剑锋挑动每一根血管和每一块血肉，心好痛，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因她而起？她死了，是不是一切就能结束了呢？

　　黄泉路上所有的厉鬼都朝她涌来，为什么，死了，也不肯放过她，她向前爬去……心脏隐隐传来一阵剧痛，她越拨动根琴弦，心里的疼痛便又撕扯一分，她已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在梦境。

　　云野紧盯着她越来越惨白的脸，眉头紧锁，心里也难受起来，似乎有一个人在随着琴声拉动着他的心，看到她经受不住快倒下去时，云野忍着难受将袖中的石子打了过去。

　　“锵—”地一声，弦断，北月霜猛然喘气，睁开眼睛，才发现手尖已渗出了血，琴弦也已断开。

　　其余琴弦急剧弹动，声音如断帛一样裂开来，悠扬悲凉，余音绕梁，让现场的人都冷汗一惊，如见项羽自刎在乌江边，一代枭雄就这样在琴声中陨落。

　　春杏也快吓哭了，从旁边小跑来扶着她，等她起身时才发现裙角边有一个翡翠的石子，她的力度还不至于将琴弦弹断，看来刚才是有人救了她一把，不动声色地将石子拾起，来到刚才作的那副《北风寒梅图》前，将指尖渗出的血印在一朵梅花上，满城风雪一点红，与刚才所弹之曲形成了呼应。

　　北玲珑看到梅花的一刹那，面色惨白，这样的立意与手法已经超过了自己，输赢已定。

　　石子的主人，看着远去的白色背影，沉思一会儿便也离席而去，这种感觉，太怪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