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十七章 ...
-
内廷里处死一名宫人的法子很多,有叫人痛快一死的,也有叫人痛不欲生的,若说最惨的,便是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不剩。
沉寂、恐惧。
良久,玉眠才从足以令人窒息的威压中找回自己的声音。
“奴婢……不知。”
赵怜筠蓦地冷笑一声,“不知怎么死,还是——”
他盯着玉眠,刺裸裸的目光不给她一丝喘气的机会。
她的唇色尽褪,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不想死?”
男人的声音随之而来,听不出感情,却偏偏像在给她机会,给她一个求饶的机会。
“求……求陛下。”
“求朕?”
赵怜筠用指头捻她的颌骨,再到耳垂,动作轻慢,连带着嗓音都多了一丝挑逗的意味。
玉眠哽咽道:“是……求陛下饶命。”
“你拿什么求。”
赵怜筠忽然使力,玉眠吃痛,不由得哼出了声。
他松开手,女子白皙的耳垂已泛红。
“求陛下……饶命。”
她除了这条性命,还剩下什么呢。
甚至这条命也是她爹娘拼死换来的,是早该掩埋在静池底下的一具骸骨。
枯瘦如柴的身躯,满身的丑陋,粗糙的双手……
岁月留给她的,只有累累伤痕。
问她,拿什么求。
她知道的。
奴颜婢膝,不要为人的尊严。
玉眠声泪俱下,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几乎用尽了浑身能使出的所有力气,跪拜在赵怜筠身前,磕头如捣。
“求陛下饶奴婢一命。”
——活下来吧。
——活着才有希望。
恍惚间,她好似回到了十年前。父兄被押上囚车前嘱咐她一定要活着,母亲悬梁自尽前对她说活下去。
那时的她呢?只是一个从小受宠的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突如其来的变故是她承受不了的。
她只会瑟缩在角落里不停地哭。
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断气,看着母亲红润的脸变得如死灰般,看着那双替她梳发的手越发的冰凉僵硬。
如此懦弱啊。
十年后,她仍没有勇气去死。
如此懦弱啊……
炉中的软金香袅袅升起,一双灼热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朕教你,如何求饶,可好?”
孩童时看过的话本里常提到一种会蛊惑人心的妖怪,拥有这世上最艳绝的容颜和最动听的声音。
他一开口,便能掩盖他冷漠如斯、残暴嗜血的本性。引诱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为他去死。
“好。”
“将眼泪擦干净。”
玉眠听话的擦干净泪水。
“面纱。”
玉眠木讷的点了点头,从身上取出常戴的面纱,又将散下的发髻拢好,系上面纱。
“过来。”赵怜筠坐回到罗汉床上,朝她招手。
玉眠用手支撑着站起来,跌跌撞撞的向着赵怜筠的方向走。
他一直注视着她,眼角越发的猩红,仿佛玉眠走的每一步都值得探看。
明知不是那个人,他清醒的很。
可他偏要将她变成她。
“吻朕。”
他揉着玉眠青紫的额头,即温柔又疯狂。
“奴婢怎敢。”
“这是你求朕的法子,取悦朕。”
他的语气不容抗拒。
“陛下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奴是尘土……”玉眠喉间一哽,说不出话来。她根本无法猜测赵怜筠为何要这样做,她没有这样的胆量。
身在泥泞中的人,如何去期待。
这番话显然惹得赵怜筠不满,他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啜泣声也渐变得厌烦。
赵怜筠抬起眼帘。
或许是他给的耐心太多了。
暖阁外,前来送膳食的尚食局宫人均被王宜拦在了外头。
“小点声儿,在外候着,陛下何时要传膳,你们再何时进。”王宜压低声音说道。
那里头的哭声他是听得见的,只不过听得见也只能当作没听见,这会儿要是惊扰到了陛下,只怕要算作跟那奴婢同罪。
陆云安看了眼退出去的尚食局宫人,着急的问道:“王秉笔,玉眠为何还不出来。”
“候着吧。”王宜抱着臂,冷的直打哆嗦,“兴许有转机呢。”
“我想去求陛下。”
“混账东西。”王宜险些两眼一闭倒了过去。他小声斥道:“到时我也救不了你!”
“王宜。”
身后忽然传出声音,王宜打了一激灵,立马弓着腰迎上去。
“奴婢在。”
“传司药司的人过来。”
司药司?王宜连声应是,心道这玉眠是真命大。倘若是要赐死,恐怕传的便是宫正司的人了。
陆云安不明白这个道理,他只晓得司药司是治病的地方。
“陛下,玉眠她还好吗?”
陆云安的声音一出,王宜险些站不稳。他悄悄抬眼瞪着陆云安,示意他不要再说,可那人好像不知所谓似的,竟继续开口道:“奴婢可以去看看玉眠吗?”
赵怜筠转眸,将视线停在陆云安身上。
片刻,他从内仕手中接过氅衣,慢条斯理的穿好,问道:“很担心她?”
陆云安点点头,一副天真的模样容易叫人生不起气来。可一旁的王宜却深深皱起了眉,只想上前捂住他的嘴巴。
“好一个担心。你若不出声,朕险些忘了你。”赵怜筠沉声道:“内仕私自将宫女带回直房,该当何处,王宜。”
王宜硬着头皮回道:“回陛下,内仕当仗笞二十,宫女当提铃(1)。”
“笞二十。”
“是……是!”王宜的心快提到嗓子眼儿了,偏还得问:“那……玉眠姑娘的提铃之刑。”
“按律处置。”
“是!”
赵怜筠离开后,王宜方才敢大口呼气。
“晚些回去再说你!”
他来不及训斥陆云安,还需得去传司药司的人过来,陛下的意思是要治,也要罚。
***
何应婻从司药司过来,还同另一位典药抱怨了一番。
这养心殿伺候的宫女是病秧子,三天两头的要医上一回。
走进暖阁内,她本是带了些不满来的,待看清那屏风后的人后,何应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张黑漆嵌螺钿龙纹罗汉床上,女子衣衫褪至肩下,半趴在榻上,露出的后颈青紫一片。
若不是走近能看见她的肩头微耸,何应婻以为她已经晕死过去。
“你……还好吗?”何应婻放下药箱,轻轻拍了拍她。
(1)提铃是明代对宫女的一种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