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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七十八章 ...

  •   第七十八章
      青丘的车队驻扎在云阙洲主城最大的宫殿中,灯火通明,长廊十里。
      女侍们身着藕粉色纱衣,长发绾起,恭顺而克制的微微垂着脖颈,动作极美极快,每走一步像是在腾云一般,裙裾扬起同样的幅度,头顶上的长明灯将她们的身影拖得长长的,远远望去,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一截如天鹅般优雅雪白的脖颈,如画里的仕女一般。
      世家王族的贵气与派头,往往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阿狸不由想起灵海那些女侍,能送到王庭去的,都是各家氏族的女子,出身清白,才貌过人,她躲在暗处,耐着性子等那些画儿一般的姑娘走过,猫着腰,趁四下无人,撑着栏杆翻了过去。
      迟挽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但为了不露怯,仍是强自镇定的跟了上去,道:“我之前,没觉得你是这般胆大的人。”
      阿狸点了点头,指尖攥紧了那颗避隐珠,看着眼前九转十八弯的长廊,沉声道:“我要做的事情,只怕不易,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她回身看向迟挽,静声道:“你在云阙洲等我,西海,我自己去便是。”
      “不行。”迟挽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坚定道:“你也说了,不易,我去说不定能帮你。”
      “一旦出了差错,是要陪上性命的。”
      “我知道。”少年松开手,“是我自己选的,我要去。”
      说着便朝前走去,阿狸看着他的背影,默默跟了上去。
      两人顺着长廊,一路朝西边摸去,最后闪身躲进了一间宫殿,守门的女侍很年轻,声音温温柔柔的,哼着青丘的乡间小调,掌心凝出一片水镜来,专心致志瞧着水镜中的自己。
      阿狸两人刚借着避隐珠进了主殿,便听外间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颇是威严,“此处可有异常?”
      乡间小调骤然便断了,那女子轻声道:“不曾,一切如常。”
      阿狸屏住呼吸,躲在窗下,仔细听着外间的动静,只听那人道:“方才我远远瞧见窗幔微动,此处无风,窗幔怎会动,姑娘还是放我等进去搜查一番。”
      “女君有令,她没回来前,主上的人不可进入大殿。”
      “再说,宫阙四处被围得如铁桶一般,大人心细如发,便是真有贼人,只怕也走不到此处便被大人拿下了,至于窗幔微动,想是大人瞧错了,奴守在此,无一人入其中,殿前设有结界,乃无方殿下亲手布下,非我不让大人进,便是我允了,这结界,大人也破不了。”
      李林闻言,绕过面前的女侍,微微扬手,手掌刚要碰上时,便被一道无形的力量推了回来。
      他收了手,略略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便不打扰了。”
      脚步声响起,不过几声便又停了下来,李林回身问道:“阿芙,主上前往神陵前嘱咐我看好女君殿里的东西,女君此次出行,可是带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女君的东西,哪件不是宝贝,只是这次来西海,带的格外多了些。”
      宫殿之中,灯火摇曳,硕大的明月珠立在床边,竖在窗前的屏风上绘着九尾狐仙,圆润硕大的东珠串成珠帘,挂满了整个大殿,在暖色的光亮之中,整个房间有种说不出来的朦胧奢华。
      阿狸伸手,摸了摸珠帘上垂下的东珠,跟灵海的颇为不同,珠子更大些,还带着淡淡的粉色光泽,松开手,朝着西南角走去,在几个硕大的箱子前停下了脚步。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迟挽声音压得低,眉宇间夹杂着不安,阿狸抬眸看了他一眼,刚见面时,又冷又拽,熟了之后,活像个话痨,现在面上流露出的神情,更像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她弯了弯唇,安抚似的摸了摸他的头,“你现在这模样,才像个少年人。”
      迟挽愣了一瞬,紧张之下,没能躲开她伸来的手,便静静由着她拍完,才后知后觉故作恼怒,别别扭扭道:“你以为你在摸宠物吗!”
      女子闻言,更乐了几分,轻轻嗯了一声,抬手又摸了一下。
      迟挽被她闹得没了脾气,本来那股紧张感好像也随之散了几分,磕磕巴巴道:“别闹了,算着时间,他们可快回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阿狸眸子转了转,落在最靠墙的一排箱子上,青丘驭下极严,女侍、护卫、小厮,乃至是车夫厨娘虽是带了不少,可想要混入他们其中,风险太大,她看着眼前的箱子,这青丘的女君,此次出行仅是楠木箱子便带了三十几只,瞧来瞧去,挑了最里侧的一只,指了指,“进去。”
      迟挽看着那只与他身形相比略显狭小的箱子,表情有些微妙,正想着,肩头便被推了一下,堪堪及肩的女子朝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张了张嘴,默声道:快进去,有人来了。
      见迟挽躲了进去,阿狸转身进了紧挨着他的那只箱子,箱子盖上的瞬间,她的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格外的静谧,狭小的空间让她额头微微冒出汗来,眉头也缓缓蹙了起来。
      一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从心底袭来,是悲伤、无措夹杂着惧怕。
      她抓着心口前的衣服,心如鼓擂。
      “霍轻轻,你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胡山山扫了眼身边许久未见,越发清冽的男子,不由担忧起来,不用想也知道自家妹妹是借着谁的名头将人哄了出来,那箱子东西也必是与阿夭有关,若是真的有便罢了,若是没有,他瞧着明厉那冷若寒冰般的神情,只怕会动怒。
      没有人能用阿夭同他开玩笑,谁也不行。
      霍轻轻挽着自家兄长胳膊的手不由收紧几分,脸上浮起一抹忐忑的笑:“我也没想过,两百年不见,他这气势不减反增啊,我想着,怎么着也是落魄失意,谁能想到是这副模样。”
      再看一眼跟在明厉身后的无方,她皱了皱鼻子,低声道:“哥哥你说我要是真的惹怒了明厉,无方他是帮我还是帮他主上?”
      “他要是帮着我,能让他心疼心疼,便是明厉打我,也是值得的。”
      胡山山看了眼霍轻轻,颇有些嫌弃,他青丘狐族,向来高贵无匹,怎就出了这样一个情种,都说女生外向,但这般大祸临头还只想着情情爱爱的姑娘,怎么能是他的亲妹,“心疼你,呵,我怕他来不及心疼你,你便被打死了。”
      “胡山山!”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霍轻轻寝殿前,清脆的开门声响起,霍轻轻咳了一声,白了胡山山一眼,快步进了殿内。
      清冷的男人伸手撩开遮挡视线的珠帘,殿内灯光昏黄,霍轻轻止住脚步,挡在他身前,“我只有一个条件。”
      “说。”明厉冷声道。
      “别找她了。”
      落在旁处的目光因着这句话汇聚在霍轻轻身上,此刻的她安安静静站着,整个人不自觉笼上女君的气势,望向他的目光从容沉静,像是阳光下原本腾在空气里的微尘,经过岁月的沉淀,终是一点一点沉落下去。
      “霍轻轻。”明厉居高临下看着她,声线冷淡,带上了几分警告意味。
      胡山山心惊胆战听着,眼看气氛僵持正要开口,却被无方伸手拦住。
      霍轻轻看着明厉,难得的认真,气势丝毫不落,“她不会想见你这样。”
      “她比谁,都希望你好。”
      “当初,我跟她混入魔宫时,灵参汤不曾断过,我二人同住,她一身血腥味,我却不疑有他,只当是来了月事,后来我才知道,她剖鳞的事,这些日子,我没事就会想,那时候,她该多疼啊,可便是那样疼,她也能忍得。”
      “明知沈引便是明厉,却也能藏在心里瞒得住,让你隔着那层窗户纸伤她。”
      “明厉,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有个更好的明天,即便那个明天里,没有她。”
      死一般的沉寂在房间内蔓延开,在某一瞬间,明厉陡然便失去了耐性,转过身去,“没有人能让我放弃她。”
      “死也不行。”
      “即便是她所愿?”
      明厉眼也没抬,“即便是她,也不能。”
      “你们放心,我还死不了。”
      霍轻轻看着男人的背影,失笑摇头。
      自小,明厉就像是一把藏了锋的剑,被一把叫明夭的剑鞘收敛的很好,她予他温暖、家人、自由、自尊,让他的狠厉与乖张尽数藏在了万延山公子的身份之下,她比谁都希望,有朝一日,明厉,也能活得像这六道每一个人一样,有喜怒哀乐,有亲朋好友,有一技之长保命本领,有所欲而不可求。
      终究难能如愿,明夭身陨,明厉自欺欺人,还是将自己活成了一把剑的模样。
      杀伐、冷血,戾气十足。
      所有在那场大战中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的,无一人能在这位魔尊手下生存,他有多狠呢,即便是怨怪,即便是恨,哥哥、白京、峥缨也做不到如他那般。
      像一只蛰伏在夜里的狼,不知什么时候便猛扑向你,又或是像猫戏老鼠一般,折磨着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终究无一可逃。
      无差别的恨,惩罚了那些人,恨意也让他极其痛苦的活着。
      像是烂在泥沼里的人,不见天日。
      这两百年来,不曾听闻他回过十方城,直到前些日子,最后一个与那场大战有关的宗门手足自戮,血流成河时,她听闻明厉回了十方城。
      他与明夭的开始,自十方城起,若是要终了,当也是十方城。
      他们还是怕的。
      怕他生志全无,怕他真的那般想见她,连命也不要了,怕他死在十方城的大雪里。
      “那个箱子,是阿夭以前留在青丘的东西,绫罗衣衫,手稿书画,我留着也无用,带走吧。”
      霍轻轻扶着圆桌缓缓坐下,雪白的皓腕微屈,纤指落向墙脚一处,“你若不想要,那我便如信中所言,一会便让人抬去神陵前一把火烧个干净。”
      胡山山轻咳两声,道:“哪能烧了,他若是不要,送予兄长便是。”
      夜风吹得厉害,大殿之中却是无一丝风透进来,烛光明晃晃的照亮每一个人的神情,明厉垂在身侧的手捏紧又松开,几息之后,沉声道:“在哪?”
      霍轻轻勾着唇抬眼,不由得想,若是明夭见了他这副模样,会是什么神情呢。
      “紧挨着墙脚的那个红楠木箱子。”
      “哎,不对,是黑色金丝那只。”
      衣衫是明夭曾在青丘穿过的,手稿是年少时一道在青丘进学时留下的。
      其中最贵重的,是明夭手写的明厉,各种字体的明厉,一笔一划,用尽了力气与爱意。
      那是她们住在魔宫时,阿夭写的,像是怀念,像是道别,写尽千百遍,像是要将这二字刻进骨头里,她垂下眼,过往的记忆像是走马观花般在她脑海里掠过。
      又忍不住抬眼,想去看看明厉是个什么表情。
      视线上移,不期然与一双惊愕的眸子相撞。
      胡山山看向她的眼里写满了震惊,霍轻轻想便是今个帝位不保,自家哥哥也不会是这种眼神,不由心头一紧,朝着明厉那边看去。
      一个僵硬成冰块的背影,箱子里有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霍轻轻失了站立的力气,整个人朝后仰去,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里。
      她定了定神,再度望去。
      女子闭着眼,秀眉蹙起,长发垂在胸前,整个人乖乖巧巧的。
      霍轻轻张了张嘴,嗓子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
      阿夭。
      是阿夭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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