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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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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话说的慷慨激昂,挨打时却也是真的疼。
桃花枝又硬又粗,狠狠落在阿狸肩背上,一个踉跄便跌坐在地上。
且不说疼,第一反应是懵。
自有记忆以来,她见到的所有人,都是客客气气,恭敬有礼。
桃花妖显然没想到她真的敢挡上来,桃枝上的叶子也是一抖,慌乱道:“是你自己多管闲事挡上来的......不怪我...”
迟挽看着跌倒在自己脚边的女子,有一瞬怔愣,抬眼在看见阿狸掩唇皱眉时,阴郁的脸便越发阴沉了下来。
女子白着一张脸,秀眉微蹙,许是那桃花妖下手没轻没重,打得有些疼了,一副潸然欲泣的模样。
“这点本事,还喜欢逞英雄。”
迟挽依旧冷着脸,眼角眉梢凝着淡淡的冷意,黑色的瞳孔直直望向她,只是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势,好像弱了几分。
少年很高大,站起来时,挡去了身后大半的灯光,阿狸仰着一张巴掌大的脸,悄声道:“才不是。”
诚然,她在灵海过的是养尊处优的日子,阿哥更是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可灵海那些不传世的古籍,繁复枯杂的文字,她一刻也不曾懈怠。
因为那时阿哥对她,唯一的所求。
只是那些咒术,不该被用在这种地方。
迟挽目光一寸寸下移,看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颊,声音有些低沉,“能起来吗?”
阿狸吸了口气,半响,声音如蚊呐一般,“可以。”
见她没事,那桃花妖底气又回来几分,“姑娘想仗义执言,护佑别人,不如再修练个几年再来,如今这身手跟这身板,只怕我这桃花枝,你可挨不了几下。”
他话说的得意,身后不少花妖哄然大笑起来,阿狸只是静静看着他,捂着被打到的地方,朝前走了走,将那少年挡在身后,一双眼里满是真挚,清澈的像一泓水,“你还会欺负他,是吗?”
“其实无关他的身份如何,你只是想欺负他对吗?”
“泄愤也好,出气也好,总之缘由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冠冕堂皇。”
“这花界众生,生灵何止万千,不会每个人都识得他,白帝既没取他性命,便不会将此事刻意刻意宣扬,到你嘴里,却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焉知这一切不会是你的谎言。”
见她伶牙俐齿的紧,桃花妖气急败坏道,“小丫头片子,你敢冤枉我!”
“我冤枉你...好,那我问你,是谁告诉你他便是那女官之子?”
“是那女官亲口告诉你,还是你曾亲眼看见,女官不得离宫,需随行左右,此处离白帝城千里之远,当年之事,你又如何知道的事事详尽?”
桃花妖辩驳道:“众人皆知的事情,无须人告诉。”
“众人皆知,那我倒想知道,在场各位,又是从何而知?”
四周都静了几分,而那桃花妖的脸上五彩纷呈,变了好几种神态。
阿狸见桃花妖答不上来,便知到底还是被自己说中了几分,又道:“莫非,你曾是那女官旧故,既为旧故,当年之事,你又会不会是同党呢?”
“你!”
“强词夺理!”
桃花枝再次扬起的瞬间,只见一道微弱的光自阿狸指间流窜,中指微屈,食指与无名指相扣,结印,口中轻念着晦涩的古语,红光交叠,朝着那桃花妖袭去,不过是呼吸间的功夫,那桃花妖便倒地不起,身上的花连同枝叶一并颤抖起来,像是痛苦极了。
阿狸收回手,一道若隐若无的红印消散在桃花妖肌肤之上。
“这是往善咒,中此咒着需得一心向善,若存恶念,便如扒皮抽筋般疼痛。”
“还望你,好自为之。”
那桃花妖倒地挣扎着,却仍不住嘴,恶狠狠道:“我不信...你能护得了他一辈子...”
阿狸随手抓过少年的胳膊,半拖半拽将人拉了出去。
“你且试试。”
“妖女,别走!”
“啊......”
一道凄厉的痛呼声从桃花妖口中溢出,四周的花妖纷纷退了几步,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阿狸正要转身去看,却被人一把摁住了肩膀,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少年,一手搭在她的肩,勾着凉薄的唇,俯在她耳边,声音暗哑,“不是说,要走吗?”
阿狸挑了挑眉,微微偏头时,看着桃花妖唇边鲜红的血,轻轻皱了眉,她的咒固然厉害,却只会让他疼痛不已,不至如此。
而能在她面前玩这种把戏,显然这少年的修为远在她之上。
待二人走远,少年才松开她。
月白星疏,夜风清朗,四周晃动的灯笼,暗香袭来的百花,还有眼前张清俊无双的少年郎,阿狸心中却暗暗动了怒,可看着眼前人身上褴褛的衣衫,凝成血痂的伤口,终究是忍了下去,面无表情的沿着街市朝前走去。
迟挽看她一眼,抬脚追了上去,也不作声,不远不近跟着,却每每在阿狸停下脚步回望时,做贼心虚的垂下头去。
路边卖肉包子的热气腾起来,香味飘出去十里地,阿狸揉了揉肚子,丢了两个银币过去。
“喏。”
迟挽看着她手里的包子,接了过去,仍旧闷不吭声,阿狸见状,笑了笑,她看着临街屋檐下的花灯,自语道:“能遇见也是缘分,我自是气你骗我,可转念想想,本就是我多管闲事,你并算不上骗了我。”
阿狸捧着包子咬了一口,肉汁卷入齿舌之间,说不出的美味。
“可我不后悔。”她饿的有些狠,两三口便吃完了,“甚至有些庆幸你其实有能力自保。”
阿狸拍了拍他的胳膊,看着他手中未动的包子,慢慢垂了眼,“以后,对自己好点。”
迟挽握着包子,暖意从掌心一点一点蔓延。
自阿娘死后,他许久没感受到这样的温暖。
让人心生胆怯却又分外向往的善意。
他低头咬了一口,尝不出什么味道,脸颊却是一片冰凉,闭了闭眼,泪水和着包子,咽了下去。
庆幸。
他多讨厌这样一个词,轻易便夺走了他阿娘的性命。
恭敬尽责一生的女官,即便是因修为低下,被魔识所控,酿下因果,却从未在自己有意识的每一刻想过背主,即便当时那人威胁的,是他的性命。
忠诚与血脉,阿娘选了忠诚,从未屈从。
即便结局并未如阿娘所愿,魔识之强大远胜阿娘所料,即便是弃了他的性命,也未能保全阿娘想要的忠诚。
于是在花主身陨时,阿娘再一次弃了他,自刎于白后灵前,死殉主上。
庆幸吗,迟挽有些恍惚。
临死时,他哭着问为什么时,阿娘也这样说。
我庆幸遇见这样一个人......能用一生陪她走过这样一段路,我爱她,她怜我......
活着的时候,是我陪着......死了,也得是我陪着......
阿挽,你别怪娘。
阿娘庆幸遇见白后,甘愿赴死,而她庆幸被骗,不做恼怒。
舌尖一痛,他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再抬眼,街上哪还有那抹身影。
......
夜深,寒枝揽明月,清风拂窗柩。
天边微微泛白时,阿狸自大梦中醒来,浑身酸痛好似没睡一般。
客栈的床铺太硬,睡不安宁,加上那些没来由的怪梦,真实的好像是她亲身经历一般。
她低叹了口气,摸着光滑柔腻的掌心,哪有一点老茧的痕迹。
梦里那道身影,陪着她练剑,陪她走过人间四时,陪她见山川湖泊,见世间万物。
梦里的她,像她,却又不像她。
忽然间,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掠过一般,阿狸思绪收回,整个人警觉起来,指尖摁在门闩上,透过那道细缝,望见一双熟悉的眼睛。
她愣了片刻,推门而出,少年后撤一步,静静看向她。
“怎么是你?”
阿狸仰头瞧着他,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了颤。
少年换了身黑衣,将身上那股冷肃孤僻的劲展现的淋漓尽致,双手握拳垂在两侧,瞧着有些紧张。
“迟挽。”
“嗯?”阿狸有些不解。
少年迎着她的目光垂落,耳廓有些发红,道:“我叫迟挽。”
“你来这里,是为了告诉我你的姓名?”阿狸问他。
“我找遍了花城每一家客栈。”少年不知是不是一夜没睡,眼下的青影很明显,神色倒是看着精神,他道:“我以前不知道庆幸是什么,能让我阿娘抛下我,死的心甘情愿,我以为,庆幸,不过是她不想要我的说辞,我只是她随手捡来的孩子,哪比得上她忠心一生的主子,可我昨夜遇见你,你也说庆幸我有还手之力。”
“庆幸,是我庆幸被她捡回家,是她庆幸遇见花主,只不过,在她的心里,捡到我的这份庆幸,及不上花主的那份,我想我好像有点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了。”
阿狸笑了一声,“那便好。”
“那我能不能跟着你?”
“啊?”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阿狸...可是...”
“我们这是要去哪?”
见她不答话,少年眼里的光黯了黯,“你不想我跟着。”
又露出初见时那种凉薄无望的眼神,阿狸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是。”
“那走吧。”
一路出了城,阿狸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看着走在前面身姿欣长的少年,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好像一不小心,捡了个人回家。
关键还是这人上赶子跟上来的。
“其实那桃花妖不喜欢我,只是一桩旧怨。”
见他要讲故事,阿狸倒也顾不上那些有的没的,问道:“旧怨?”
“嗯。”
“当年白后还没嫁去白帝城时,曾在百花城设宴选十二花主,牡丹富贵雍容,梅花清冷孤傲,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芙蕖为族长亲族,源远流长,兰花幽香淡雅,菊花一族古有忠义,高风亮节,桂花飘香,乃百香之最,此外还有水仙、杜鹃、石榴、山茶。”
“只剩最后一个花主位时,白后在海棠跟桃花中犯了难。”
“桃花灼灼,海棠无香。”
“谁都以为,桃花会是这最后一位花主,没想到,最后却落到了海棠身上。”
迟挽:“当时与母亲比试的,便是昨夜那个桃花妖,她曾是母亲,最好的朋友,却因输了那场比试,被桃花家背弃,伤了筋骨,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而我阿娘,虽是孤女,却因那场比试坐上了花主的位子,主事两百年从无过错,后从主位上退下,随着族长入了白帝城,成了城里说一不二的大女官。”
“大女官?”
“嗯,她是白后身边最厉害的女官。”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模糊的景象在眼前浮现。
迟香姑姑是母亲身边最厉害的女官,最重规矩了,可遇见阿夭你,都快被磨得没脾气了。
那是迟香姑姑心疼我早早便没了母妃。
迟香姑姑,我给你带了西海最漂亮的珍珠...
“迟香姑姑......”阿狸喃喃了一句。
“你知道我阿娘?”
“我......”阿狸猛地抬起头,望向那双眼,才像是真切了几分,“不记得。”
迟挽看出她眼里的茫然,想是真的不认识,又或许是在哪听说过,“想是在哪里听说过。”
“不聊这个了,我们要去哪?”
阿狸定了定神,“西海。”
“去西海做什么?”迟挽道。
“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