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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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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你不要我,我不强求。”
“你要我性命,明厉双手奉上。”
“可我这一生,从头至尾,只求一件事。”
磅礴的灵力似浩海一般涌向她,将她团团围住,“我只求你,平安喜乐,顺遂安康。”
明夭愣了一下,旋即想也不想地奋力挣扎,直到最后一丝力气用尽,她才捏了捏拳,呢喃似地道,“你要做什么。”
她的声音因虚弱显得有些沙哑,因而说话轻而缓,没入阵阵风声中,几乎微不可见。
她知道。
明厉能听见。
可他却没有回应,广袖轻扬,她便陷入沉沉昏睡中,落入一个宽阔而硬朗的怀抱中。
月色清冷,寂静无声。
良久,明厉收回目光,小心翼翼抱起了怀里的人,一步步踏出了院落,再抬眼,清冷的瞳色泛着冷光,落在周盏身上,变成了浓重的杀意。
最后那道巨大的魔气,终究没有落在他身上。
他垂眸,看着自己苍白瘦削的指骨,掌纹清晰,灵力流转过每一条纹路,慢慢攥紧。
连心咒,明夭会因他的伤痛而痛苦,他舍不得,明厉又怎么舍得。
周盏看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身影,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原来,从来都是他胜过我。
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多,足够好,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可从一开始,我便输了。
动机不纯,满腹阴谋的是我,至诚至性,全心全意的是他。
“主子,要追吗?”
下属捂着心口,粗声问道。
周盏广袖之下的长指倏而收紧,闭了下眼,声音依旧沉稳,却不难听出其中的颓唐之意,“追上了,又如何?”
“那我们怎么办?”
周盏睁开眼,像是被人捏住了喉咙,湛蓝的眼眸里澜潮丛生,似灵海般辽阔,过了许久,他才道,“去告诉他,明夭的另一半神魂,在伏夏手里。”
夜灯单薄纤弱,微小如豆。
结界外,碧海悠悠,门从外面无声推开一条缝,明夭收敛思绪,微微抬眼,将目光落了过去。
屋内没有点灯,有些暗,唯一的光亮来自于床边的月明珠,安静流淌出满地清辉。
明夭坐在窗边,窗户大开着,一身素色裙裳拢在纤瘦的身躯上,显得空荡而宽大,满头青丝如瀑散在身后,衬得一张脸小小的,唇色浅淡,像是一阵风便能吹散了一般。
琴玖看着眼前的人,不由得又想起曾经那个满是生机,眉眼灵动的女子,总觉得,她就如她的名字一般,明艳夭夭。
“姐姐。”琴玖进了屋,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在桌上,顺手解开绳子,峥绫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顺手拉了把凳子坐下,沁人的香甜瞬间盈满整间屋子,琴玖抬眼道:“这是人间最好吃的桂花糕,以鲜花做馅,酥皮薄脆,很是香甜,姐姐没胃口吃饭,吃些糕点垫垫肚子也是好的。”
顿了下,她又说“要是不喜欢,这里还有绿豆糕,白玉酥,芙蓉糕......姐姐过来选选,总有自己喜欢的。”
明夭看着她,面前的姑娘,纤柔的脊背挺得笔直,不难看出还有些拘谨,说话、眼神都是小心翼翼的,彷佛昨日,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一转眼,竟也这般大了。
“阿酒。”峥绫抬手接过她手里的腾着热气的汤,“你回去休息,我有话跟你明姐姐说。”
小姑娘咬着唇没动,连眼也没抬,目光落在明夭身上,一错不错。
明夭点了下头,琉璃似的眸子转了转,声音轻柔,“阿酒,早点休息。”
“嗯。”小姑娘乖巧顺从,接口便应了,只是在转身出门时,朝着峥绫做了一个鬼脸。
峥绫握着汤碗的手一顿,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目送着那道翩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自打你住进西海,她倒是难得乖顺了,满口应是,努力的做一个西海神君,连小性子都收起来了。”
“小酒能有今日,是因为你,阿夭。”
他将汤碗递在她手边,腾起来的雾气有些模糊了视线,眼神里有些藏不住的心疼,“万延山与四海,昌盛清明,明厉能活到今日,都是因为有你。”
峥绫松了口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沉重,“你做的很好,连我大哥都及不上你半分。”
他将温热的汤碗小心放在她掌心,想了想问,“什么时候认出来的,沈引?”
明夭捧着汤碗,灵参的味道很重,不必尝她都知道,这里面放了多少天灵地宝,奇珍异草。
“历劫完,便知道了他还活着,凡间陪我历尽种种的沈引,处处都是明厉的影子,后来见了魔尊,便笃定是他。”
明夭指尖捏了下衣角,有半响静默,迟迟开口道:“不是故意想瞒,只是想让他能够按照自己想要的那样活下去。”
“你以为,我计较的是这个?”峥绫叹了口气,竟有一时语塞,“撕半数神魂,生剐龙鳞,明夭,我计较的是,你从来没有好好爱惜过自己。”
“只要你开口,我们有哪个不应的,可你偏偏,长着那样轻的年岁,硬生生将自己逼成了最逞强的性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索性想到什么说什么,缓声道:“你与明厉,一个赛一个让人寒心。”
“什么是兄弟姐妹,不是说来好听,更不是只为了有福同享,一个死里逃生,步步行的艰难,命悬在刀尖上,也不露声色,一个......即便将自己折腾的不成人形,也不肯松口......”
“说你们不将我们放在心上吧,当年我浴火历劫出纰漏时,明厉顶着南明离火烧的神魂聚散的风险,抱着我跳入了东海......”
“你与胡山山更不必说,当年你还是小丫头时,修为低下,在时之秘境中,便敢为他生生接下大妖一击,差点筋脉尽废,此生习不得武,明伯父气得连时之秘境都撕裂了,你却一个劲得说不疼,让胡山山别哭......”
“我们分明那样亲近,掏心掏肺,过命交情,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开始一个人扛,阮见、我父君、息烽、周盏......如今的伏夏......”
“你宁愿拼上命,也不愿跟我们开口。”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你总是想着我们,想着正邪,想着杀孽......”
“可阿夭,你没想过自己,也没想过,我们都会想着你。”
峥绫向来随心,一同长大的几人里,白京脾气暴躁,过分耿直,是个溺爱他们的大哥,峥缨天资过人,性情中正,像是沉稳的二哥,胡山山最为亲近,活泼开朗,像是三哥,而峥绫,从来都不像是哥哥。
他像是龙凤双生里的男孩子,有担当,有包容,却在某些小事上分毫不让,喜欢跟你打打闹闹,看你着急上火生闷气,这倒是,明夭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
这话峥缨说得,胡山山说得,却唯独他峥绫不会说。
可如今,他以这样的方式,直白而过分坦然。
越说越气,峥绫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等目光逡巡过明夭时,那口气便又烟消云散了,好端端的姑娘,怎么就瘦的只剩一双眼睛了,满心满意又成了心疼。
峥绫轻咳一声,撇开眼去,“我说这些...不是怪你...也不是不怪你,总之,这段时日,你好好在西海养着,哪都别想去。”
明夭抬眼,飞快的瞧了眼他,指尖摁在了他的衣角上,缓声道:“...二哥,怎样了?”
“峥绫你放我出去吧,青丘这副模样,我没有办法,坐等消息......”
峥绫抚了抚自己的掌心,想了想,问:“你出去,又能如何?”
“可我不能,只是这样等,这样看着。”明夭嗓音一哽,顿了下,“我要去找他。”
峥绫这段时间很忙,白日里忙着盯青丘的动静,果不其然,自狐帝与胡山山先后失踪,狐族中已有人露了马脚,霍珊闭关不出,几番试探,竟与禹州城一事紧密相关,他一边扮演着浪荡公子,握着青丘的生杀大权,敷衍那些虎狼,另一面,又暗中查得滴水不漏。
明厉更是一连四五日见不着人,峥绫还记得他出现的那日,惊得他手里的昆仑扇都掉了,男子倚着窗,清冽的面容上有着妖冶的魔纹,倒丝毫不曾遮掩,朝他道:“青丘还有她,交给你了。”
他看着那张面孔,听着那熟悉的语气,心里的闷气跟不耐几乎化成水流淌出来,一个两个,都拿他当什么,年少时说好的同生共死,到如今,将这些都托付给他是什么意思......
我不...
不字刚刚出口,便听明厉颓然道:峥绫,我没什么信得过的人了。
只一句,便让他乖乖闭了嘴。
接下来明厉的话,句句让他惊心。
那些人来势汹汹,我已隐约猜出背后之人......
魔君伏夏,罔顾性命,屠杀一城生灵,以红莲业火将魂魄困于禹州城内,死魂不得往生,怨气盈天,以鬼族血脉献祭,百万怨鬼为养料,再造魔子,再以修为至高、至纯之人内丹为留有残魂的魔君重塑肉身。
伏夏的目的很明确,不过是找一把刀,承继魔神志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若他知晓我还活着,青丘,恐不会遭此劫难。
他们既然是冲着我来的,那如果明厉活了,又会如何?
毕竟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合适。
峥绫迎着明夭的目光,那日明厉的话,言犹在耳。
我会将人平安带回来。
你让她放心。
“他说,让你放心。”
明夭看着他,很轻地顿了下。
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下,十分清楚那个峥绫口中那个他,指的是谁。
只有明厉,只会是明厉,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阿夭。”峥绫声音落得很轻,夹杂着低叹,慢声道:“你不知道,他见你这副模样,难过成了什么样子。”
“明厉问我,当年,他是不是真的很差。”
明夭嘴唇翕动两下,说不出话来。
“他说,早知将你伤成这样,当年在十方城那场大雪里,他不会握住那只手。”
明夭攥在掌心的手指深深嵌入皮肤,她不觉得疼,温热的泪珠无声滚到腮边,峥绫递了帕子给她。
“他说,他的心魔因你而起,可他从不觉得这是错的。”
“一无所有,生死一线挣扎回来的他,将你当作了整个精神世界的支柱,从你带他回万延山那年起,他便是仰望着你生活的。”
峥绫与她对视,郑重其事道:“你是他的心魔所起,也是他的生命之源。”
明夭声线微低,带着丝丝鼻音,“我想,让他过得好一点。”
“他做沈引,总比明厉快活些。”一字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说服自己,“没有正邪善恶之争,没有责任担当,一界之尊,这世上,不会有人再敢欺他,辱他。”
“可阿夭。”峥绫无奈地扯着嘴角,“你觉得他过得好吗?”
他明厉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万人之上,也不是什么位高权重。
想要的,只是当年十方城带他回家的姑娘。
他想要的,只是一个家。
你给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