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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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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霍轻轻抬眼,看着指向自己的手指,迟疑的点了下头,沈挽情却道:“这样琐碎的事情,怎好麻烦无方哥哥。”
“无事,左右我要去趟尘玥殿,顺路罢了。”
说完,他挑了挑眉,“魔宫四处都是禁制,别到时候闯错了地方,连累主子不说,自己小命不保。”
霍轻轻在无界之城缠了他许多日子,如今话里有话,如何又听不出来,暗道不妙,只怕是被发觉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无方怎么会认出她呢。
青丘的换颜术是最顶级的,武功她不如兄长厉害,可换颜术十次里有八次连父亲都能骗过。
更何况,无方一点都不在意她。
“走吧。”
霍轻轻朝明夭眨了下眼,便跟着走了出去。
两人在一处偏殿前停下脚步,霍轻轻始终低着头,乖顺的不成样子,他心念一动,右手微抬,捏住了小姑娘头顶毛茸茸的耳朵,果然霍轻轻就像是炸毛的猫一样,眸色尖利。
他面容清俊,那道狰狞的疤痕像是也淡去了几分,唇角微微勾着,挂着一抹恶劣的笑,“我怎么不记得,万妖山有一只毛色胜雪,如此漂亮的猫儿。”
他说着话,指尖轻轻碾过猫耳尖,羞的霍轻轻涨红了脸,无论是猫还是九尾狐,修炼的再厉害,还是保留了动物原本的习性在身上,耳朵向来都是摸不得的。
她掰开无方的手指,捂着耳朵,道:“大人自重。”
“霍姑娘在无界时,可曾自重过。”
完蛋,还是被认出来了。
霍轻轻松开手,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头顶的猫耳撤去,“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猫族以毛色繁丽为美,这样纯色的猫,在她们族中向来是极丑的,而狐族却以纯色为尊,越是毛色纯净的,越是美,若我没记错,霍姑娘原身是一只九尾白狐。”
无方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过去,霍轻轻摸了摸鼻骨,幽幽道:“你想怎样,将我丢出魔界吗,还是去沈挽情那告发我,还是要以奸细的名头将我交给魔尊,都随你,反正你也不在意我的死活。”
无方低眸,听到这,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黑发,声音低沉:
“强词夺理。”
霍轻轻仰起小脸,越发来劲,自己心里那点苦闷像是倒豆子一样,闷闷地吸了吸鼻子,道:“我说我在无界之城缠了你那样久,什么蠢事都做过了,也没得你多看一眼,原来是身边还有这样的好妹妹,无方哥哥......”
“对着我就冷若冰霜,不近人情,对着沈挽情你就满面春风,温润和雅,你就是不喜欢我......你既然不喜欢我,本姑娘也不要强求。”
话刚说完,便被人捏着下巴抬起来脸,巴掌大的脸上,清泪纵横,白皙的脸有些发红,鼻子也是红红的,无方的手抵在她的后背上,将人朝着怀里拉了拉,“再说一遍。”
霍轻轻有些发懵,就又更委屈了,撇开脸去,“我不强求了,以后,你走你的竹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错了。”无方弹了弹霍轻轻的额头,低咳一声,微微眯了眯眼,九尾狐族大抵都生了一副好皮囊,抬眼、垂眸都是风情,“无方哥哥...”
喉头轻滚,“再喊一遍。”
天空之中,一道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驱散了混沌不堪的阴雾。
可魔界依旧寒气逼人,冷意森森。
沈挽情在主殿前搓着冻得发红的双手,露出来的肌肤也冻得红彤彤的,而静立台阶之下的明夭,脊背笔挺,眉头也不曾皱过一下。
飘摇的风雪像是刮人的刀子,吹在人身上,格外的疼。
隐隐约约听到女子俏生生的声音远远传来。
魔宫怎么又下雪了...
哥哥,这么喜欢下雪吗...不怕冷吗...
是不是...旧病又发作了...我要进去瞧一眼...
守在殿前的人不知说了什么,沈挽情声音陡然变得急切,他刚刚在万妖山受过劫,我一定要亲眼见他才能放心。
你让开。
哥哥...
沈引...
你出来。
紧闭的殿门被推开,男子一身玄衣,容色摄人,身上有股清冽的矜傲,又掺杂着亦正亦邪的妖冶,明明风雪漫天,可他衣衫微敞,举手投足都是风流,活生生个妖精。
“小挽儿,吵什么。”
长臂揽过沈挽情的肩膀,将人半推半拥带进了殿中。
“想哥哥了?”
只一眼,明夭便垂下了头,自嘲般勾了勾唇角,她总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比如,魔尊沈引会是凡时相遇的沈引,而沈引会是明厉。
说不上哪里相似,明明是不同的人,明明那人已经死了。
明明她见过沈大哥面具之下那张脸,分毫不像明厉。
一个是冬日里的一捧雪,一个是春日里的一阵风。
一点都不像,她究竟在期盼些什么呢。
六道之中有那样多死而复生的法子,明厉学了许多禁术,还有她做得那件事,总有一样,总有一样能让他活着吧。
可那是魔神,是她父亲与父神陨落的大阵。
清冷的泪混在着雪簌簌而落,长睫上沾着的雪慢慢结了冰。
她捡到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寒雪天。
飞雪漫天,天寒地冻。
冬日白雪,得绝世少年。
风雪铺天盖地,须臾之间便在地面上落了厚厚一层素色,一点一点沉积在枝桠上,黑白相映,直到累积到某一个时候,成片的落下。
长夭殿内,琴声袅袅,花汐抚琴的手止不住的发颤,问水单膝跪地,凝出的琴音一个一个崩碎,她咬着牙重组,额间沁出细密的汗。
战火燎原,生灵涂炭。
微弱的烛火安静的燃烧着,偌大的殿内,只有三个人,花汐、空明大师以及双目紧闭、心魔大作的新魔尊沈引。
心魔这种东西,由心而生,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你的,洞悉你所有的痛苦、欢愉、不甘,附着在你的身体里,撕扯噬咬着你心上干净的每一寸,叫嚣着将你所有的一切拉入深渊。
万劫不复。
没有人知道,明厉是怎样从六陵渡的大阵之下活着走出来的。
只是再见时,明厉已经成了沈引,换了一副皮囊,换了一副性子。
就连心魔也成了两幅模样,一副是明夭,另一副是杀死明夭。
而明厉自己,就像是一根绷紧的弦,两头拉扯,直到这根弦绷断的那一日,或者等一方吞噬另一方。
而此刻,属于伏尽的心魔正在他的身体里叫嚣着,黑暗里,伏尽的心魔盖过了他内心心魔的声音,“情爱从来都是骗局,只有这天下,至高无上的地位,无人可敌的势力,才是你最后的归宿,你若想要,六界都会是你的。”
“杀了她,杀了唯一能阻碍你的人,她既弃了你,你又何必如此犯贱,守着别人看也不看一眼的回忆,狗屁的情谊。”
“若她有一份心软,那柄刀绝不会刺向你。”
那道声音顿了顿,似乎很是怜悯他,又带了满满的嘲讽,“你与你父亲,没有半分相似,唯独在情爱上,都是吃尽了苦头。”
“就因为他是魔,被你母亲抛弃,滋生了我,一日日沉沦,可我在他身体中,始终无法吞噬掉最后一丝良善,因为那是你母亲留给他的,若是当年,他能放下那丝可笑的善,以刚逝新主的万妖山开刀,妖魔立世,神佛尽屠。”
“届时,父神又如何,战神又如何?”
“而你,因为是魔,被明夭抛弃,又为了活命,生生将我吞噬,人间走一遭,你还不明白吗!”
伏尽心魔的声音骤然变得尖利起来,“谢明夭肯随沈引死,即便沈引是魔也不在乎,明夭亲手杀你,只是因为不在乎。”
“你又何必,自甘下贱,抱着所谓的过往,所谓的正义...”
“闭嘴。”魔气顷刻大显,他的心魔因沾了他的煞气而力量大盛,开始在他的体内与伏尽的心魔缠斗,几乎疯了一般的一次又一次扑向伏尽的心魔。
伏尽的心魔再怎么强大,宿主已陨,加之被镇压大阵之下这么多年,早已不如往昔。
谁也杀不死谁,谁也不会放过谁。
伏尽的心魔诱导着他杀死明夭,彻彻底底泯灭良心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魔物,而他的心魔,因明夭而生,因求不得而生,承继了他所有的爱恨。
沈引擦着唇边的血,低声道:“不要妄想掌控我。”
“你不配。”
随着最后一个琴音落下,沈引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有些疲惫的垂着眼,有温热粘腻的液体顺着面颊垂落,伸手触碰自己的面颊,魔纹上渗出鲜血。
诡异而可怖。
他轻轻握了握掌,满手的血腥气被他藏在广袖之下。
“大师,魔界阴冷,终究不是佛门弟子待的地方,阴煞之气太重,也不是悟道参佛的地方。”
这便是逐客令了,空明大师双掌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
起身拜别,“贫僧无能,不能助施主堪破,此事竟也成了贫僧衲心中执念。”
“施主切记,人到穷途,无人可救,不妨救己,与天搏命。”
花汐抱着琴,跟在空明大师身后,她生而孱弱,心有佛性,年幼时曾在西方佛宗长大,一手琴技也是承自此处,幼时曾得空明大师诸多照拂,此次来魔界也是受了空明大师所托,为这位新魔尊一扫心魔。
只是此人...
她顿住脚,静静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带着些许探究,“魔尊,可与小女在旁处见过?”
“万妖山,生辰宴。”
“可还有别处?”
“无。”
“万延山,魔尊可去过?”
沈引慢慢仰起脸,淡淡地说:“从未。”
花汐不再纠缠,抱琴行礼,“殿下像我一个故人,万延山风光无限好,魔尊有空可以去看一看。”
“多谢。”
风雪飘摇,檐下的风铃叮咚作响,沈引单膝抵在地面上,他安静了片刻,抬手擦拭着面上的血迹。
那些被他强行压下去的声音里,有一句话,直击他的灵魂,字字句句,如泣如诉。
她不在乎你,神魔又如何,善恶又如何,终究是不在意,不在乎。
那些声音远在千里,又像是近在耳畔,然后在痛苦中被他一遍遍推远,归于寂静。
可他无法否认,那些由心而生的声音,原本就是他心底不敢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真相。
他闭了目,铺天盖地的梦境席卷而来,将他拖入水底,像是要让他生生溺死其中。
梦境中,身段窈窕的女子微微垂首,那张惊艳绝伦的面容上,心痛与纠结交缠在一起,屈膝半跪在地面上,与他目光平齐,玉指纤纤,握着匕首的手止不住发颤。
清冷的泪顺着脸颊滑落,锋利的刀刃刺入他的心口,细嫩的手背上绷出条条青紫色的血管,声音里混杂着说不出的悲凉,“娘不是故意的,可你是魔......”
“你为什么是魔呢......”
匕首哐当落地,女人将他拥入怀里,磅礴的妖力自女人掌心源源不断的传向他单薄的身体,他疼的没力气反抗,只能一边哭,一遍喊娘,直到生生疼晕过去,那痛苦也不曾结束。
画面一转,漫天落雪,许多年前的十方城,未脱少女稚气的明夭,在暂居的客栈里,默不作声替他疗愈伤口。
“你有名字吗?”
“可还有家人?”
一旁的清河着男装,静声道:“姑娘,不会捡了个疯子回来吧。”
护卫队里有人应和道:“我看像个傻子。”
“更像疯子吧。”
他半垂着眸,唇角抑制不住的勾了勾,那些刺耳的声音如往常一样落入耳中,甚至觉得无关痛痒,疯子,倒是个中肯的评价。
看似乖顺的外表下藏着随时准备暴起伤人的尖利爪子。
窥伺在暗处的野兽,随时都会啃断猎人的脖子。
他是只格外优秀的野兽,只是不知道面前这个小姑娘,是不是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了。
“清河。”明夭轻轻皱眉,清河自小陪在她身边,知道说错了话,急忙收了声,一抬手整个屋子里又恢复了鸦雀无声的状态。
“会很疼。”葱白的指尖摁在他的胳膊上,声音很轻,像是夜里的雪,无声的落下,明明是清清冷冷的,一回首,早已遍地雪白,“可你若不想日后做个废人,便忍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