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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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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沈引。”
“我叫沈引。”
伴随这男人的话语落下,一声脆响在谢明夭身体里发出,骨头咔擦一声,她额上沁出大滴冷汗,接骨之痛从四肢传来,如钢刀刮骨,起初还觉得疼,到最后,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快死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只是死死咬着唇,哼都未哼一声。
这个叫沈引的男人,将她从南疆王的别庄带出来,替她接好手脚,便将她安置在此处。
一手照料着她的饮食起居,从不多话。
不问,也不答。
只是偶尔谢明夭会觉得他透过她像是再看另一个人,每每那种眼神出现在沈引眼中时,他便会消失不见,时常便是一整晚,或是一整日不见踪影。
再见时,那种眼神便又消失不见,看她又不过像是陌生人一样。
落雨倾盆,院落中梧桐遮天蔽日,极为繁茂,将天空中挂在半空的朗月严实,枝桠在冷风中瑟瑟发抖,谢明夭捧着药碗,温度从掌心一点一点攀上来,那颗死寂般的心如她眼前的烛火一般,微微晃动着,像是随时就要熄了。
“谢明夭,我叫谢明夭。”
话落,捧着手中的药碗,仰头,一口气灌了干净。
沈引指尖捏着的瓷碟顿在半空中,酸苦的味道在舌尖上氤氲,谢明夭眨了眨眼,迟疑的接过,指尖在瓷碟中的蜜饯挑来挑去,最后也没挑出一块。
每次喝药,沈引都会备上一碟子蜜饯给她解苦,只是她从来不用。
药又什么苦的,苦的,从来都是她那颗心。
沈引看着她,半响没说出话来。
他接过女子攥在指尖的碗,举至唇边,残留的药汁入喉,分明苦极了。
最怕苦的人,历了劫,倒是不怕了。
谢明夭看着他这些举动,落在他微微蹙起的眉上,不由勾了唇,“是不是很苦?”
“喏。”
瓷碟里的蜜饯举到他面前,一双桃花眼难得有了几分笑意,弯成了月牙状,“吃一块就不苦了。”
“你不怕苦吗?”
“小姑娘家家的,怎得这般能忍。”
谢明夭捏着瓷碟的手指一顿,她怔怔看着他。
她眼睛一眨,眸中泛起一层水雾。
好像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人,问过她这样一句话。
然后,她用了七年,将崔寻融进了血肉,如今每每提及,动辄伤筋动骨。
沈引皱着眉任她瞧,半晌,手指抚上她眼角,温热的掌心挡在她眼前,掌心扫过她的长睫,声音有些冷硬,“我可见不得女人哭。”
宽厚的掌心覆过来,像是将她所有的脆弱、疲惫都遮了起来,唇角明明扬着笑意,可眼睛却止不住泪流满面。
不知哭了多久,谢明夭仰头,拉下沈引覆在她脸上的手,揉了揉眼角。
“谢谢你。”
她扯着唇,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生生挤出一抹笑意,“谢谢你救我。”
窗外有烟火升天的声音,急促的响声,在半空中猛地炸开,极致绚烂,火光从窗柩里映照出来,晃得谢明夭闭了闭眼。
难怪今日他还在此......
“今日,是崔寻大婚吧。”
农历十月初九,宜婚嫁,忌远行。
“我没事。”
沈引看着她顶着那双红肿的跟核桃一样的眸子自说自话,抬手凝出一面水镜来,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对他这些奇怪的举动已经习以为常,清凌凌的水镜上倒映着她的模样,反正是跟貌美没什么关系了。
“我真没事。”
沈引收了水镜,不置可否。
谢明夭扬手抓了抓头发,小声道:“真没事。”
沈引嗯了声,声音低的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正起身要走时,斜刺里却有一只白生生的手小心翼翼抓住了他的衣摆。
“烟花很漂亮,可不可以陪我去看看。”
她垂着眼,蜷长的睫毛颤了颤,所有心思藏在眼底,“崔寻大婚,我想去送他一送。”
“你难过吗?”
沈引反手抓着她的手腕,眼里没什么神情,静静看着这一世的明夭,“你若是不愿他成婚,我可以帮你。”
“没什么好难过的。”
她对崔寻的爱恋,早该到此为止了。
清冷的月色落在南疆错落起伏的古寺上,风吹铃响,南疆郡主大婚,整个勒疏城都是一派热闹景象,远远的圣宫灯火通明,飞檐之下的佛铃随风而舞,碰撞的叮咚作响。
街头闹哄哄的一片,大片大片绮丽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开,映照在每一个人脸上。
也照亮了谢明夭眼角的泪痕,崔寻与宋染携手坐在富丽堂皇的马车上,隔着层层薄纱,她也好像能看见他唇角勾起的弧度。
崔寻向来是个温和周全的人,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只是这份温润里多了丝清冷,衬得他像个出尘的仙人一样。
他待万物、世人都是宽和的,更何况他真心喜欢的女子。
“第一次在三花城见他,我很狼狈,他抬手摸了摸我的发顶,问我疼吗,我说疼,他说别哭,以后有我。”谢明夭目光一错不错,直直看着他,眼里渐渐有了笑意,那些过往曾经温暖过年幼时的她,“沈大哥,我以后,没有他了。”
夜风拂过,沈引与她并肩立在熙攘的人群中,肩上落满月光,墨袍猎猎。
在烟花炸开那一瞬间,他阖了眼,静声道:“别怕,我在。”
无论是谢明夭,还是明夭,只要与她有关,都是他心里的软肋。
这份委屈,他连看都看不下去。
谢明夭看向他,眸子带着笑,“沈大哥是奇人,又怎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凡人寿数短暂,一生不过几十年,长久也不过百年,百年于我而言,不过弹指一挥,你若愿意,此生我护你至死。”
“为什么呢?”谢明夭偏头看向他,当年没能问崔寻的问题,她对着另一个人,问出了口,“非亲非故,是怜悯吗?”
“对我这么好,图什么呢?”
熙攘的人群随着车队移动,不知何时已经逼近他们,沈引展臂,将她护在怀里,有力的臂膀为她圈出一方天地,“你与我有缘,有旧。”
“前世,我欠你恩情未还,今生来报。”
夜风吹来,扬起了他墨色的发,“明夭,是我欠你的。”
沈引微微眨眼,耳边吵嚷的人声顷刻便安静下来,所有人都静止在这一瞬,整座城陷入死寂,只有她与他是自由的。
他伸手,谢明夭看着他的掌心,牵了上去。
两人穿过人群,一步一步走向崔寻的车驾,谢明夭不是第一次见他的本领,时空静止,可胸腔之下那颗心还是止不住疯狂跳动,连拒绝都忘记了,任由他拉着走上街道,静静站定在马车前。
“你想要他吗?”
沈引微微偏头,落在崔寻的侧脸上,“我帮你。”
谢明夭抓着他的手,掌心有些出汗,有些结巴道:“话本子里,你们这样的,是不是不能干涉人间的事情。”
“无碍。”
“我不要。”谢明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张侧脸,她看了许多年,“沈大哥,这世上什么都可以强求。”
“只有喜欢不能。”
她握紧了他的手,眸子里的水汽已经散尽了,只剩了笑意,“我喜欢崔寻,便希望他好,希望他过得比我好。”
“这是我谢明夭的喜欢,我配不上他,我的喜欢却配得上世上任何一个人。”
“我不要他了。”
谢明夭对他粲然一笑,定格在半空中的烟花,不及她笑靥如花。
她牵着他的手,飞奔在勒疏城的大街上,绯色的衣裙与墨色的长袍在月色下交错,身后是崔寻与宋染的车驾,街道两边是来观礼的南疆百姓,在他们开始飞奔时,周围恢复了吵嚷。
所有人都看向他们,吵嚷着。
“那两个人是谁啊,什么时候上了车道。”
“你看,那两人......”
“那是谁...”
车驾旁的侍卫也看见了,“大胆,何人敢不敬郡主!抓起来!”
“算了。”宋染清甜的声音传来,“今日我大喜,饶了他们吧。”
“寻郎。”
“寻郎。”宋染倚在崔寻的胳膊上,连着唤了两声才将人叫回神,“看什么呢,这般出神...”
崔寻拂开她攀上来的手臂,目光却未收回,远远瞧着那抹身影,不会认错的,他看着谢明夭从十岁到十七岁,断不会认错,刚刚转身的侧脸,那女子,分明是谢明夭,而那男子,却不是宋程。
可他派出去的探子,分明说宋程携她去了若羌城。
而刚刚那股浓郁的魔气......
“你说宋程带明夭去了若羌城拜访母族,已经有些时日了,怎得还不回。”
他转头看向她,“今日我大婚,她不会不来。”
“宋染,你说实话。”
宋染有一瞬惊慌,不过很快便恢复了表情,娇笑道:“南疆的风俗,这婚宴要办好几日,宋程来过消息了,路上耽搁了,明日必定会赶到。”
崔寻面上已经没了什么表情,目光远眺,不知在想些什么,“这场大婚不过是场局,待除掉南疆王,我会带她回家。”
“希望郡主时刻清醒,切勿入戏太深,更别假戏真做。”
他的指尖抚过腕间每一粒莹润的玉珠,慢慢闭上了眼,再等一等,明夭再等我一等,便带你走,他想起年少时的每一日,女子等在藏书阁的背影,看向他的那双眼。
宋染面上的笑有些难堪,眼底一闪而过的尴尬,“自然。”
“能得崔公子相助,是我南疆之幸。”
两人奔出繁华的主街,牵着的手却始终没放开。
谢明夭这十几年,很少这般恣意妄为过,此时脸上带着连她自己也没察觉的笑,难得见她这般高兴,沈引看了眼高耸入云的摘星楼。
“想看看勒疏城吗?”
谢明夭迟疑着点头,下一秒整个人随着他御风而起,她趴在沈引胸前,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底下的景象越来越远。
满目灯火,星辰烟火在她眼前,月色泠泠,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是她见过,最好的景色。
她提着裙摆,轻声道:“沈大哥,你送了我一场奇遇。”
“无以为报,我请你看一场三花城的舞,好不好?”
那是她为崔寻准备的舞,三花城的风俗如此,每个女子在乞巧节那日可以要送心上人一支照影,表明心迹,她学了很久,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曾在私下练过许多遍。
只是没有机会了。
绯衣翩然,纤细而柔软的腰肢,飞快的舞步,眼神微微一勾,便让人心神荡漾,她如仙女一般在摘星楼的最顶层翩翩起舞。
舞毕时,她停在沈引身前,静静凝望远处的灯火。
她想,这大概是她这一生,最后一次爱崔寻了。
可片刻后,身后的人一把将她捞进怀里,谢明夭浑身猛地一颤,半响,拥着她的手慢慢松开,耳边传来沈引沙哑的声音,“小心,要跌下去了。”
她唇边噙着笑,放松下去,“才不会,沈大哥本领高强,会接住我的。”
两人并肩而坐,谢明夭道:“我跳的好看吗?”
“嗯。”沈引垂着眸,“好看。”
“沈大哥,听说江南烟雨蒙蒙,格外雅致,我们去江南好不好?”
“好。”
“漠北的胡杨跟弯月也很美,去哪好不好?”
“好。”
“塞外呢,风吹草低见牛羊,也是好风光,听说那里来往的商贩与我们生的不同呢。”
“也好。”
“那先去江南,再北上漠北,然后去塞外,好不好。”
“听你的。”
“沈大哥,到底是神仙,妖怪,还是鬼啊。”
沈引的心有一瞬乱了乱,看向她,月光落在他玉质面具上,而他比明月更出尘,“堕了魔道的妖怪。”
“哦。”谢明夭坐在栏杆上,双腿悬在空中,晃啊晃。
“你不怕吗?”
“怕也没用,你若想杀我,轻而易举。”
她偏头回望他,“何况,你才舍不得杀我。”
“谁说的。”
“你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