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未来的记忆》罗迦

5、佛洛依丁山庄（上）

　　安妮罗杰优雅的站在佛洛依丁山庄前，迎接弟弟和弟弟的好友。两个少年向展翅的雏鹰般飞奔到她面前。莱因哈特还没有来得及倾诉重逢的喜悦就冷不防被泼了一盆冷水。
　　“都快一年了还是半点长进也没有，离不开姐姐的小毛孩。”
　　莱因哈特冰蓝的眼底划过一道奔雷，毫不留情的射向安妮罗杰的身侧。蕾欧娜立刻回以冰凌般反击的目光。
　　“你这家伙在这里干什么！？”
　　“我是安妮罗杰的客人。”
　　面对弟弟询问的视线，安妮罗杰轻轻颔首。莱因哈特完美的眉头立刻拧在了一起，刚要说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抢在了他的前面。
　　“殿下，格里华德伯爵夫人。”
　　莱因哈特立刻认出了这个曾经在皇宫外等候蕾欧娜的中年男人，但对方似乎根本没有把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放在眼里，以完全忽略他们存在的态度，径自向在场的两位女士行礼。
　　蕾欧娜应道：“注意事项我都记好了，还有什么事吗？”她的语气向来冷硬，不过包括这个男人在内，任何熟悉她的人都不会因此而不悦。
　　男人点了下头，紧抿的嘴角微微上扬，欣慰的神情一览无余，这个男人此刻不似家仆反而俨然一位长辈。但是很快，他就恢复了恭敬的姿态，转而向格里华德伯爵夫人又行了一礼，有条有理的说道：“格里华德伯爵夫人，为了确保殿下的安全，我必须要在此地派驻警备人员，因此而给您带来不便，请您体谅。”
　　安妮罗杰回以温顺的微笑，“是，我明白。”
　　“十分感谢。”
　　安妮罗杰轻轻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
　　男人再次弯腰行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身为皇帝宠妃，安妮罗杰出行自然少不了保护人员。即使受到监视会令人非常不快，但安妮罗杰也必须忍受，这与安妮罗杰本人的意志无关，完全是皇帝陛下担心爱妃的心情所致。安妮罗杰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蕾欧娜似乎能够了解安妮罗杰的感受。因此兰尼斯特公爵的管家带着公爵的署名信私下拜访了内务府官员，并通过某些特殊手段疏通了关系，得到了全权负责本次安全事宜的特许。当然，内务府官员之所以敢应允兰尼斯特公爵的要求，还基于一个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实：除了皇帝，就属兰尼斯特公爵与格里华德伯爵夫人的关系最为亲厚，她绝不会放任伯爵夫人置身危险之中，兰尼斯特家族一定会采取最好的警备措施，确保他们的家主及家主好友的安全。
　　这样的变更看似换汤不换药，但对当事人来说，感觉却大相径庭。得知警备人员来自蕾欧娜的家族后，安妮罗杰便再也不觉得别扭了。这是出于她对蕾欧娜的感情以及对那位常被蕾欧娜挂在嘴边的管家的信赖。
　　对于更换警卫一事，蕾欧娜对安妮罗杰的解释是她信不过内务府的安排，对内幕只字未提。但聪敏的伯爵夫人还是大致推断出了事情的始末。她的感动无法单纯得通过语言来表达，因为她清楚，蕾欧娜为她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换得她的任何回报，甚至这种想法本身就是对蕾欧娜的侮辱，因为那位骄傲的公爵小姐打心眼里藐视“换”之一字。
　　“我对你好，是因为我想对你好，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你无关。至于回报，我才不稀罕呢。”——安妮罗杰第一次向蕾欧娜表示谢意的时候，得到的就是这段以“哼”字开头的、可以定位为训斥的应答。
　　从那时候开始，安妮罗杰就将对蕾欧娜的感激以及更多的感情存在心里，这些感情渐渐在时间的酒窖中慢慢发酵，不经意间已超越了友情更似亲情。
　　“好了，我们进去吧！”安妮罗杰清脆的招呼，拉回了正对那个中年男人的背影投以思索的目光的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的注意力。
　　“要是让安妮罗杰准备的晚餐变凉，我决不原谅你们！”蕾欧娜甩下这句必定不会派上用场的警告，率先踏上佛洛依丁山庄的木廊梯。她今天穿了一条设计简洁的淡蓝色短裙配白色长筒单靴，摆脱了宫廷服饰的繁复冗沉，活力尽显。
　　“这还用你说！”莱因哈特立刻拔腿追了上去。
　　安妮罗杰一面提着裙裾跟在两人后面走上廊梯，一面唤着弟弟的好友，“齐格也快点来呀，好久没有大家一起热闹的吃饭了呢！”
　　这一幕宛如名家手笔，流光溢彩，美不胜收，印在红发少年的心底，永恒不灭。
　　*
　　莱因哈特始终没有询问姐姐为什么要邀请蕾欧娜来佛洛依丁山庄。安妮罗杰对蕾欧娜的态度足以令莱因哈特了解那个答案。不过，莱因哈特还是趁安妮罗杰在厨房收拾碗筷时，私下向好友念叨，“真是的，明明是我们的聚会，那家伙来凑什么热闹啊！”
　　吉尔菲艾斯仔细打量着莱因哈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莱因哈特大人，你在吃醋吗？”
　　“我才没有呢！是那家伙不对，她太不识趣了！”
　　“……可是，希望兰尼斯特公爵殿下来这里的人，是安妮罗杰小姐呀。”
　　莱因哈特不甘心的抿紧了嘴，不再接话。正因为是姐姐的希望，所以尽管对这个入侵者颇有微词，莱因哈特也愿意忍耐。当然，那绝不意味着他会对蕾欧娜笑脸相迎，再加上蕾欧娜的针锋相对，差点导致了饭桌上的唇枪舌战。
　　回想着当时莱因哈特愈发阴郁隐忍的神情和蕾欧娜自始至终分毫未变的冷硬淡漠的语调，吉尔菲艾斯觉得这场战争的胜负不言而喻。
　　这时，本来陪在安妮罗杰身边的蕾欧娜走进了客厅，她反手关上通往厨房的门，开门见山道：“为了不让安妮罗杰操多余的心，我会努力跟你好好相处。你怎么说？”
　　如此高姿态的示弱带着浓烈的施舍的意味，只会激起莱因哈特更多的反弹。“哼，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好相处’该有的态度么？”
　　蕾欧娜走到莱因哈特对面坐下，说：“我的态度一向如此，你必须适应。”
　　莱因哈特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张了嘴才发现根本说不出话来。
　　“兰尼斯特公爵殿下……”吉尔菲艾斯试着缓解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却没想到引火烧身。
　　公爵小姐转动着她那在炉火的映衬下闪动着金红流光的眸子，盯着吉尔菲艾斯，“我记得我允许过你用蕾欧娜这个名字称呼我的。”
　　“啊……我……”吉尔菲艾斯胡乱找着理由，“平民直呼贵族之名是大不敬的……”
　　蕾欧娜从进门起就一直冷淡的神情一瞬间阴沉尖锐起来，音调也微微上扬着，“哦？这么说来，为了显示敬意甚至不惜违背贵族的意愿吗？究竟哪种行为更加不敬？这就是平民的做法吗？”
　　“这……”
　　“现在的贵族值得尊敬吗！？”莱因哈特替朋友打抱不平。
　　“这点我同意。想要获得尊敬就必须要有与那份尊敬对等的付出。现在的贵族只不过凭着血统继承了祖辈传下来的名望、地位和财产就到处仗势欺人、作威作福，极尽堕落之能事，根本连‘尊敬’的‘尊’字都配不上。”蕾欧娜的回答完全出乎莱因哈特的预料，以至于令他一时间无从还手，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继续听蕾欧娜说道：“但是，我本来在说的事情与贵族是否值得尊敬无关。”她严厉的看着吉尔菲艾斯，“如果你无视我的许可只是为了表示敬意，那么我告诉你，借助空乏的称呼才能表达的虚伪的敬意，我不需要。”
　　再没有什么比吉尔菲艾斯受到无妄的指责更令莱因哈特怒火中烧了，他跺着脚从沙发上跳起来，“只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居然就要大张旗鼓的强迫别人照你的意思来，你果然和那些贵族一样傲慢无理！”
　　面对盛怒的莱因哈特，蕾欧娜既没有气势昂扬的还以颜色更不可能瑟缩后退，她平静的直视着金发少年，有条不紊的说：“我并没有要求他必须怎么做，是他敷衍搪塞的态度侮辱了我。”她偏着头，冷冷的嘲讽道，“我的确傲慢，但无理取闹的家伙似乎不是我。”
　　莱因哈特气得浑身发抖，却偏偏张口结舌，无从反驳。莱因哈特一贯敏锐的洞察力之所以没有发挥作用，是因为他本来已经开始接受蕾欧娜，承认她与那些被他鄙视的贵族是不同的，可是蕾欧娜对吉尔菲艾斯咄咄逼人的言辞却给了莱因哈特被背叛的错觉。激愤之下，他的理智被磨钝了。
　　“莱因哈特大人……”吉尔菲艾斯呼唤着友人，又看向蕾欧娜，“兰尼斯特公爵。”
　　蕾欧娜在沙发里悠然的换了个姿势，“说吧，我听着呢。”
　　“刚才很抱歉。其实，我是因为……”吉尔菲艾斯审视着自己。对于缪杰尔姐弟，他可以坦然的呼唤他们的名字，是因为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还是自己的邻居，“平等”从那时就在认知里扎了根。那么对于这位贵族小姐，只因为初识的时候她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名门贵族，所以即使得到本人允许也无法坦然接受吗？在潜意识里介意着地位和身份以致对别人的善意视而不见的人，是自己。
　　“……第一次碰到像您这样特立独行的门阀贵族，所以有些不习惯。”吉尔菲艾斯苦笑着，坦率而诚挚的说。
　　“那就从现在开始习惯吧。”蕾欧娜的态度依旧称得上冷淡，但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都留意到了她略微舒解的眉梢和嘴角。她似乎想到什么，自嘲的哼了一声，“所谓贵族，不过是一群捧着嗟来之食还不自知的乞丐，皇帝就是他们的饲主。”
　　吉尔菲艾斯的第一反应是环视四周。看穿了他的担忧，蕾欧娜明快的说：“不用担心，已经确认过了，在这山庄里说话不会被窃听。”
　　“乞丐？”莱因哈特大笑起来，他认可这样的形容，同时为了报刚才的一箭之仇，更加辛辣的还击着，“不要忘了，你自己也是那群乞丐中的一员。”
　　“不会忘的，忘记的话就会变得跟他们一样低劣了。但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才不屑于靠乞讨之物过活呢！”
　　这番谈话令莱因哈特对这位骄傲的公爵小姐的敌意完全消失无踪。他甚至放松了身体，缩进沙发里，单手支颐，轻快的玩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个人还挺有趣的。”
　　他的语气令蕾欧娜不满的蹙眉，“你就无趣多了……”
　　安妮罗杰正好推门进客厅，无意中泯灭了另一轮纷争，“你们在聊什么？”
　　蕾欧娜和莱因哈特交换了一下眼色，默契的达成了共识。
　　“安妮罗杰，你弟弟的聊天能力还有待加强，不过我不介意。今天我累了，要去睡了，晚安。”
　　听蕾欧娜这样说，莱因哈特立时就有了磨牙的冲动。不过，为了不让安妮罗杰察觉到他们之间的矛盾，他只好勉强把气憋在心里。倒是安妮罗杰被蕾欧娜一贯的口不对心逗笑了，向她道了声“晚安”，目送她走上楼梯。
　　莱因哈特此时顺过一口气，心情平静许多，其言论自然比蕾欧娜客观些，“姐姐，那家伙还是可取之处的。”
　　安妮罗杰笑了起来，“看来你们刚才聊得很愉快嘛~”
　　吉尔菲艾斯注视着这对姐弟，又想起那位特立独行的贵族小姐，暗自决定：从明天开始习惯吧。
　　*
　　这天之后，莱因哈特和蕾欧娜的关系又反复了好几次，每次都是莱因哈特耐不住性子先发难，而蕾欧娜则总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冷静应战。几番较量之后，莱因哈特渐渐认识到这场战役自己是没有胜算的，因为蕾欧娜不仅有安妮罗杰这个盟友，还有吉尔菲艾斯充当调停，结果使得莱因哈特孤军无缘。安妮罗杰和吉尔菲艾斯则逐渐接受这两个人独特的相处模式，并心照不宣的将之视为一种娱乐。
　　又过了几天，莱因哈特终于领悟到了与蕾欧娜和平共处的诀窍。这位公爵小姐不畏惧也不逃避任何性质的挑战，但她的本质并不好斗，表现在行动上就是，他们四人聊天时，她并不怎么开口说话，只要别主动招惹她，她基本就像毛绒玩具一样安全。然而，要莱因哈特忽略她是不可能的，这是因为他美丽善良的姐姐总是想方设法的将她带入他们的谈话活动中，显然是不愿她受到冷落，可她倒好，每次都只是做最低限度的回应，那漫不经心的态度总是轻而易举的就点燃莱因哈特的怒火。
　　“蕾欧娜小姐本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呀，算得上是带着骄傲的直率，但绝对不是故意摆架子之类。”
　　有一次，吉尔菲艾斯这样说了之后，莱因哈特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来，“这个我当然知道，但问题是，吉尔菲艾斯，你跟姐姐什么时候被那家伙收买了呀！”
　　“我一直都是站在莱因哈特大人这边的！”
　　“那你为什么替她说话？”
　　“这个理由我想莱因哈特大人应该知道的，真的要我说出来吗？”
　　“唔……”莱因哈特一副咬到舌头的表情，“……不用。”
　　如果没有吉尔菲艾斯或者安妮罗杰做缓冲，莱因哈特大概会绷着面子好几天都不和蕾欧娜说话吧。但这样一来，蕾欧娜根本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反倒是莱因哈特——尽管本人绝对不会公开承认这个事实——最有可能为此感到无趣。
　　这天晚餐时，安妮罗杰在餐桌摆上了一块精致的奶油蛋糕，蛋糕中央插着两只漂亮的蜡烛。
　　“姐姐，这是？”
　　“哎呀，你连自己的生日都不记得了吗？”安妮罗杰俏皮的眨眨眼，“而且，今天也是蕾欧娜的生日哟。两支蜡烛，表示一人长了一岁！”
　　“真是的，为什么这家伙要跟我同一天啊。”莱因哈特嘟哝着。
　　“就是说啊，3月14日应该是我这样的天才出生的日子，跟这家伙半点不沾边呢。”
　　“这句话说反了吧，你什么地方像天才了？”
　　“除了和你同一天这个缺陷之外，不管从时间维还是空间维上看，我都是完美天才的范例！”
　　“呵呵，”吉尔菲艾斯笑出了声，“你们两位果然都很适合这一天呢。”
　　“莱因哈特、蕾欧娜，生日快乐！”
　　“莱因哈特大人、蕾欧娜小姐，祝你们生日快乐！”
　　“为什么他总排在我前面！”
　　“哼，因为我比你年长一岁！”
　　“不应该是女士优先的吗？”
　　吉尔菲艾斯再次充当和事佬，“……再不许愿的话，蜡烛就要烧完了。”
　　争执的两个人都停了下来，互瞪了一眼，合掌许愿，同时吹灭了蜡烛。再度抬眼看向对方时，两人眼中的锐芒都已敛去。莱因哈特带着他特有的笑容，蕾欧娜则回以惯常的淡然，共同祝道：“生日快乐。”
　　晚上，他们坐在壁炉前，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唱着所有他们会唱的歌曲，安妮罗杰和蕾欧娜静静的听着。碰到自己也会的歌曲，她们就会加入进来。快乐乘着歌声的翅膀从山庄的窗户飞出，在高远的夜空里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