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币上的女人》独木不成林

7、第七章：

　　1851年5月1日

　　时光如梭，一晃我离开英国已将近十年，十年间，我从一个懵懂莽撞的男孩变成了沉默寡言的男人。当我再度踏上英格兰的土地时，不禁热泪盈眶。

　　英格兰，英格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阴天下雨，远远不比不上地中海骄阳似火。英格兰，英格兰，在亚洲售价便宜的红茶在这里却被当成了至宝，贵族小姐们争相炫耀的奢侈品。英格兰，英格兰，人人都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这让时髦的法国佬鄙视不已。

　　这就是我的故乡，我魂牵梦绕的土地，它并不美好，没有风景如画的自然风光，也没有深邃理性的人文精神，比起隔海相望的欧洲大陆，这里曾经是流放犯人之地。在非洲的这些年，我时常反复问自己，为何如此思念英格兰。

　　一开始我想到了炸薯条和小鱼，想到了漫山遍野的蒲公英，想到了那溅在脸上令人倍感惬意的细雨，还想到了，我的手执权杖的女王陛下。

　　有一种爱，只有远离的时候才能发现它的可贵，有一种情，只有在梦中才会令人留下眼泪。

　　我一直在等候女王的诏书，这一等，就到了一八五一年。

　　我随着人流挤进了海德公园，首届万国博览会将在这里召开。我的陛下将亲自剪彩，我看着她一袭华美的袍子，头戴金冠缓步走下马车，阿尔伯特王子单膝跪地，他那样温存地亲吻着女王带着白丝绒手套的左手，我听到身边的百姓吹着口哨拍红了掌心。

　　这一日天空万里无云，连太阳神阿波罗也赶来播撒他的光辉，在阳光的映衬下，女王陛下的眼睛闪闪发亮，她挽起王子的胳膊，志得意满地向众人挥手致意。

　　公园内挂满了各国的旗帜，女王微笑着接受众人的顶礼膜拜，就连那位一向古板不苟言笑的坎特伯雷大主教，都变得与平日不同，他在念祷告的时候几次声音沙哑，眼泛泪光。

　　哈利路亚，哈利路亚，所有的人都在高声唱着赞歌，我挤在人群中，突然产生了一种隔膜感，我下意识地抬头仰望着女王陛下，猛地发现，原来，她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女子，虽贵为女王，却仍有着人类的劣根性，骄傲自负，虚荣傲慢。

　　当她沉浸在这种虚假的美好时，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遭受着非人的折磨。不过，这些她不会关心，也不想关心。虽然我仍爱着她，但那种爱里，已经没有了盲目的跟从。

　　“你不觉得这个场面很像一群猪仔急哄哄地争夺食物吗？”一个操着正宗牛津腔调的男子侧过头对我说。

　　我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了他的名字：“帕麦斯顿勋爵，您好吗？”

　　“你是……”帕麦斯顿眯起眼睛打量着我：“女王的骑士埃德加？”

　　“是。”我点头示意。

　　“我记得你，那是在……十年前吧，你被阿尔伯特派去了非洲。” 帕麦斯顿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说道。

　　“是。”我对帕麦斯顿一直没有好感，便用最简短的话语来应付他，谁知他却不以为意，对我侃侃而谈：“您看看，我们尊贵的女王陛下身边跟着的那个人。”

　　他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没有风度，不知情趣，有一次他甚至对我说，骑马不过是一种锻炼身体的方式，您听听，这是什么话，他能出人头地，不过是幸运的娶了我们的女王。要我说，他和一般的德国人没什么两样，严肃沉闷，缺乏活力激情。”

　　“是吗？”我不置可否地应和道。

　　帕麦斯顿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我却一闪身躲开了。晚饭后，我被召进女王的书房，她一见到我，便放下手中的书本微笑着。

　　“埃德加，我的小骑士，你似乎长高了，也变得结实了，这次非洲之行让你脱胎换骨，完全不同了。”女王对我露出赞赏的笑容，仿佛我不过是离开了几个月，而非十年。

　　“陛下。”我轻唤着心爱的女子，此刻我和她的距离很近，只要我一伸手，便可把她拥入怀中，但我只是垂着手，站在她的身后。

　　“听说你今天也去了海德公园？”女王轻快地说道：“五月一日，这一天我要永远记住它。这是我最美丽，最神圣的时刻，阿尔伯特给了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我想，这不仅仅是我的荣耀，更是整个英格兰的光荣，埃德加，这一天终会被记录在史册上，供后人瞻仰膜拜。”

　　“您和殿下已经结婚十二年了。”我自言自语道。

　　“你还记得。”女王侧过头，冲我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埃德加，这多亏了上帝保佑，赐给了我如此英俊不凡的王子。”

　　我静静地凝视着女王陛下，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说道：“陛下，我想辞去骑士团的职务。”

　　“哦？”女王陛下惊讶地望着我：“你再说什么傻话，埃德加，要知道，我已经决定几周后授予你荣誉勋章，同时升你为我的专属骑士。”

　　“可是……”我皱紧了眉头。

　　“别这样，埃德加，你知道，所有的骑士中，我最信任你，难道你已经不想再保护我了吗？”

　　我沉默了，无论接受还是拒绝，都会让我感到痛苦。现在的女王，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女，而我也早已不是当年的男孩，我爱她，一如既往的爱着，但那爱情里，多了一份理智，少了一分盲目。

　　“您知道，我永远忠于您。”我跪倒在她的脚边，最终，我还是屈服在她那柔情似水的眼眸里，无法自拔。

　　“好了好了，我的小骑士，现在替你的女王陛下做件事吧。”

　　我抬起头，不解地望着女王。

　　“帕麦斯顿，这个名字你应该不会陌生吧？”女王见我点了点头，便又说道：“你去接近他，观察他，记录他的言行，然后向我汇报。”

　　我看到女王陛下的眼中闪过一丝犀利的光芒，她变了，彻彻底底的改变了。我本该拒绝，但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如您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