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秋渡雁声》秦拾吾

51、第五十一章：过往1

　　凌晨一点。
　　C市的晚秋带着些许寒意，尤其是刚刚才下过雨。
　　宋雪欣穿着单薄的衣服，漫无目的地走在C市的人行桥上，街边的灯光昏黄，路上没几个行人，街上的车辆也片刻不停地从她身旁飞驰而过。
　　她走到桥中，胳膊支在冰冷的桥柱上，向上，是密不透风般的墨色天幕，向下是激流涌动的河。
　　宋雪欣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虚空处，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四肢麻木，精神涣散。
　　跳下去。
　　跳下去一切就都解脱了。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心中涌动着疯狂的战栗，与此同时，也获得了一种即将解脱的平静。
　　她果断地将一只脚踏上了石栏。
　　“你要跳下去吗？”
　　猝不及防，一个冷冷的声音被同样带着寒意的秋风出入耳中。
　　宋雪欣悚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身边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穿得很单薄，一身黑色，风吹起他的衣服时，像张要被吹飞的纸片。他的头发有些长，被风吹得凌乱，他毫不在意，仍由其飞舞。
　　那双眼睛像是不透光似的盯着自己，嘴角略微上扬，看上去有些鬼魅，她不觉得对方是在担心自己。
　　宋雪欣稳住心神，没理会对方，继续将一条腿搭上石桥。
　　没想到对方身手敏捷，几乎在自己还没搭上另一条腿的时候，率先双手一撑一跃，稳稳当当地坐在了石栏上。
　　对方甚至松开了双手，双腿轻轻晃动着，他仰着头，展开双手，像是在享受着、拥抱着黑暗。
　　疯子。
　　这一定是一个疯子！
　　宋雪欣一瞬间忘了自己才是那个想要往下跳的人。
　　连忙颤抖着声音带着些惊慌喊道：“喂！你要干什么？！”
　　只见那人侧过头，毫不在意地对她说：“我在吹风。”
　　起风了。
　　他的头发被吹的凌乱，瘦削的侧脸在黑色的夜和身侧的灯光中若隐若现，他嘴角轻轻上扬，表情平静。
　　宋雪欣更是坚定了对这人的初印象。
　　“又或者，我在等一个，和我一样一无所有的人一起下坠。”她又听见那个男生轻声开口。
　　宋雪欣心中颤了颤，一瞬间，想要赴一场有去无回的约。
　　然后他俩同样坐在了面朝河的一侧。
　　宋雪欣有些兴奋，又觉得有些寂寞。
　　闭上眼的一瞬间，那个男生问她“你会游泳吗？”
　　紧接着又听见他说：“我不会。”
　　宋雪欣仿佛看见他在笑。
　　然后对方率先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毫不犹豫地下坠。
　　她第二次感觉自己离死亡那么近。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救一个仿佛比自己还想寻死的人。
　　至今想起跟着跳下去的瞬间她仍然会手脚发麻。
　　夜晚的河水比想象中湍流，看不见的暗石撞得她浑身疼，她废了不少功夫才游到对方身边，将对他从背后锁在怀里，随即，河岸射来几束凌乱的灯光，吵吵嚷嚷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警察同志，快快！他们在那！”
　　“我的妈呀，这两小年轻我刚刚看就不对劲！”
　　“咋想不开往下跳哦！”
　　声音忽远忽近，宋雪欣呛了不少水，没多少体力了，隐约看见有人影急忙朝着自己游了过来。
　　醒来时，已是白天了。
　　目光所及是白色的天花板，还有高挂着的输液袋，空气中涌动着她讨厌的消毒水的味道。
　　右手边坐着打盹的宋鸿。
　　失神了一下，才忽然想起昨晚经历了些什么。
　　“哥……”宋雪欣开口便是沙哑的声音，嗓子有些刺痛，连带反应也慢半拍，后知后觉自己浑身酸疼，像是被轿车撞了似的。
　　宋鸿几乎一瞬间就醒了，一双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透着疲惫和担忧，他站起身来，急切道：“欣欣，感觉有哪里不舒服的？”
　　宋雪欣虚弱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后知后觉意识到对不起宋鸿的复杂神色，她轻轻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宋鸿松了一口气，眼眶更红了，声音有些颤抖，才缓缓坐下 ，轻轻握住宋雪欣没有输液的手，虔诚般的将其放在额间，“都是哥哥不好，没有陪在你身边……”
　　宋雪欣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开口问道：“哥，昨天和我一起的那个男生，得救了吗？”
　　宋鸿安抚道：“放心吧，他没事。”起身将她左侧的蓝色的隔帘拉开，指了指床上躺着的人：“人在这呢，只是还没醒来，不过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受了点皮外伤罢了，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腿都骨折了。”
　　怪不得她刚才觉得自己腿是最疼的。
　　宋雪欣看向躺在另一张床上的男孩，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双目紧闭，脸庞瘦削，感觉和夜晚中的人不太一样。
　　夜晚，他是肆意的，无所畏惧的，带着向死而生的决绝。而此刻静静躺在一侧，看起来清秀，毫无攻击性，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你和这个男生认识吗？”宋鸿问道。
　　宋雪欣摇了摇头，“我不认识他，只是刚好遇见。”
　　“把他救起来的时候，没他身上找到手机和有效的身份证件，待会他醒了，可要好好问问。”
　　宋鸿后怕极了，“下次可不许做这种傻事了，要是你出了什么意外，我要怎么和父母交代，怕是我到了黄泉，他们也不肯认我，我也没脸见他们了。”
　　“哥哥只有你这一个家人，什么都没你重要。”宋鸿红着眼，十分认真地对她说着。
　　宋雪欣点了点头。
　　这不是她第一次自杀。
　　宋雪欣看着自己正在输液的左手，上面还有着泛红的新生疤痕。
　　一个月前，她在浴室里割腕，还吃了安眠药。是宋鸿将自己从鬼门关拉了出来。
　　其实她很怕疼的，但是抑郁症和狂躁症让她浑浑噩噩、生不如死，她想要一个解脱。
　　突然，视线内的人动了动，发出了呓语，她没听清，然后那人才缓缓醒来。
　　“你醒了？”
　　那个男孩适应了一下眼前的灯光，半支起身，寻找发声来源。
　　他侧着脸，光线下，宋雪欣才发现那双眼睛是好看的深褐色，睫毛黝黑浓密，鼻梁高挺，显得眼神深邃，因为状态不好，薄唇没有血色，显得人有一种苍白的美。
　　他皱了皱眉，像是在回忆都发生了些什么，然后展眉，呼了口气，又躺了下去，闭着双目。
　　“是你啊。”他声音清冷，显然是也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见对方态度不冷不热，宋雪欣也有些尴尬，毕竟和对方也不熟，虽然自己救了他，但是这个“救”，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愿意接受的。
　　宋鸿：“这位同学，你家住哪？你父母联系方式给我一下吧。”
　　“死了。”
　　“……”
　　宋鸿和宋雪欣面面相觑，一些不好的回忆也涌上脑海，宋雪欣脸色更显得苍白了。
　　宋鸿皱起眉，“我需要联系你的家长来给你交一下医疗费，而且就算和家人闹别扭，一夜未归，他们一定很担心你。”
　　那个男孩睁开眼，扭过头，冷冷的盯着宋鸿，“我说，我父母死了，不信你可以去查，我父亲叫陆严，我母亲叫张穆玲，我无父无母，没有亲人，也没钱还你医疗费。”
　　他冷笑了一下，继续说到：“而且，我也没让她救我。”
　　宋鸿一时语塞，不知道对方言论的真假性，宋雪欣轻轻晃了晃宋鸿的手，又摇了摇头，“算了。”
　　宋鸿无奈，就当是做了回慈善吧，只好问到：“那你呢，叫什么？”
　　男孩再次闭上双眼假寐。
　　“陆边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