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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五十二 ...

  •   第二年,孟章早早地来了。大地回春时,他带着朝廷大军浩浩荡荡而来。
      这一次,朝廷做了最完备的部署,要主动出击,先发制人。而经过了十年快速发展的苍夷,实力也已今非昔比。所以,这一战,不仅事关苍云关的归属,更是生死存亡之战,关系着国家的前途命运。
      苍云城里人心惶惶,随着战争的打响,越来越多人收拾家当匆匆逃离。催归他们却稳如泰山,因为他们坚信孟章一定能战胜苍夷,而且催归还等着孟章来看他呢。
      傍晚,孟家叔侄登上烽堠,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生机盎然,但不出意外,明天会有一场来自西边大漠的黄雾,他们也将借此发动总攻。
      护国公的爵位只到孟章这一代,戍边的责任也只到他这一代——这是孟章出征前许下的承诺。他要荡平苍夷,彻底将关外大草原纳入朝廷版图,永绝后患。
      叔叔已老,孩子尚幼,他很清楚什么是功高盖主,鸟尽弓藏,孟家的将来不是荣华富贵,是子孙后代的平安顺遂。他也相信,没有护国公的爵位,孟家子孙依然会成就其他辉煌。
      “章儿……”孟印明眉头紧锁,心里莫名的担忧。
      “二叔,已经定下的事,不要再提。”孟章气势沉稳,语气不容反驳。
      孟印明无奈地叹了口气。于情,他俩是叔侄,他要护孟章周全,所以极力要求由他带兵进攻。可于理,孟章手持虎符,他是才统帅,孟印明只能听令留守后方。
      “二叔,有个事要拜托您 。”已三十过半的孟章成熟稳重,如磐石般坚定,“我若战死……”
      孟印明深深地看了侄儿一眼,这片土地埋葬了太多生命,他亲眼看着至亲、至爱战死,对人生已无太多留恋,这里会是他的归宿,但他不愿孟章也牺牲于此。
      第二天午后,黄雾如期而至,只是规模超出预计。
      催归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但听着鬼哭狼嚎的风声,就知道外面肯定遮天蔽日。屋里也没好到哪儿去,即使门窗紧闭,刚擦的桌面很快又一层灰,连呼吸都感觉鼻腔里全是沙尘。
      接下来的日子里,笼罩在苍云城的不只是散不去的黄雾,还有令人恐惧窒息的死亡气息。战场上的号角与厮杀声日夜不停地回响,磨得人骨头生疼,血腥味也愈加浓重,已经掩盖了黄沙的气味,让人仿佛堕入无间地狱,周遭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黄雾持续了整整七日,当一切归于平静时,苍云城的百姓有种死里逃生的侥幸,尤其是当苍夷败退的消息传来时,城内剩余的百姓纷纷涌出家门,又哭又笑,跪在地上叩拜苍天。
      催归面上淡定,内心却有些紧张焦虑。最近他总是莫名的心慌,哪怕是捷报频传,也不能让他安心。日复一日地等着孟章的消息,却不想最后等来的人是散水。
      那一刻,他明白了。这寥寂的一生,终于可以尘埃落定。
      “哥,我跟你去吧?”乞宝帮催归穿戴整齐,碎碎念着要他注意这个那个。
      除了长年随身携带的那块玉佩,催归只拿了他的箫,上马车前,他拍了拍乞宝的肩说:“好好照顾家人。”
      等乞宝回屋,看见儿子手上拿着孟章送催归的那套金针时,才隐约感觉不对,匆匆跑回门口,马车已经远去,拐了个弯消失了。

      孟章在黑暗中不知徘徊了多久,直到听见熟悉的箫声,才寻着声音的方向找到了光亮。
      催归坐在孟章身边吹奏着。这首他花了十几年谱写的曲子,一直没有结尾,这几天总算是补全了。
      孟章静静地看着催归,听着他用箫声诉说的情感,体会着他内心的爱与痛,无尽的思念里没有悲戚与不甘,最后的释然是满足而不悔。
      “可还中听,三爷?”催归笑着问。孟章醒来的第一时间,他就察觉到了。
      “嗯……再吹一遍,”孟章中气不足,声音沙哑微弱,“前面,不曾听清。”
      “吹不动了!”催归嘴上这么说,但摸着桌上的茶盏喝了口水后,还是用心吹起来。
      孟章不知道催归已经在他床前吹了三天,更不知道自己昏迷时叫了多少声催归。
      苍夷已破,符离身死,重伤不治的孟章在鬼门关徘徊。孟印明不忍他留下遗憾,做主请了催归来。
      一曲终了,孟章轻轻握住催归的手。纵有千言万语,此时却无从开口,最后只落下一声叹息。
      分明爱着,却要装作不在意;分明想一直陪着,却只能偶尔远远看一眼。而今,他自知将要离去,留下他一人。孟章舍不得啊,舍不得……
      “三爷,大漠的落日我还没去看……”就像是个约定,催归一直等着。
      “现在,去。”孟章的眼神里有宠溺,也有愧疚,他想给催归更多,可最后能做的只有这么一件小事。
      塞外的夕阳格外红,像染了鲜血,残酷冷厉,又像惹了相思,悲伤缱绻。
      孟章与催归坐在城墙上,背靠着古老沧桑的断壁残垣,一个眺望着茫茫大漠,一个聆听着身旁沉重的呼吸。
      “对不起,催归。”孟章的道歉包含太多。
      然而,催归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孟章若想将他养在身边,容易得很,但他没那么做,是真的将催归当作平等的个体看待,是对他的最大的尊重,也是对这份感情最深沉的珍视。
      “谢谢,三爷。”催归深吸了口气,慢慢说道:“虽然,不清楚三爷长相,但,来世,若有缘再见,我一定……还喜欢……三爷……”
      催归越说越轻,声音随风飘散,一丝血线顺着嘴角缓缓流下,脸上没有痛苦的神色,只有满足与宁静。
      当年离开平林山庄,他拜别王医师时,悄悄从药堂带走了一小瓶毒药。这么多年,终于派上用场。
      震惊的孟章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心痛得无法呼吸。用尽全力,将催归紧紧拥入怀中:“等我,催归……”
      这些年的煎熬孟章从没表现出来。随着催归的马车离京,他也藏起了自我,从此,只是孟家的子孙,履行应尽的责任与义务。
      这辈子,他负了催归。然而,在他生命走到尽头时,催归却毅然决然地选择同他一起上路。
      孟章觉得今生值了,这份意想不到情感,虽然痛得剜心刻骨,且历经漫长的思念,但两颗心从未真正分开过。
      正如催归年年能敏锐地察觉到孟章的到来,孟章也明白催归知道他何时来,因为每次催归都会为他吹奏那首曲子。
      听着每年曲子的变化,两个人无声地交流,倾诉着埋藏在心底的爱恋与不舍。
      大漠黄昏,落日余晖拉长了城墙上交融的人影。凝结着孟章全部深情的泪水,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落下,划过催归左眼角的那颗痣,映着泣血般的天空,耀眼如星子,无声无息的隐没于天地。

      威胁边疆数百年的苍夷灭亡了,苍云关内外大一统,朝廷疆域史无前例的辽阔,帝国开启了新的篇章。
      对于开疆拓土的功臣孟章的葬礼,朝廷给予了最高礼遇,皇帝钦赐军队仪仗。送葬军队身披铠甲,列成军阵,一路护送,绵延数百里,威武浩荡。
      灵柩于孟家祖坟下葬,一切都合乎规矩,谁也不知道棺椁里只有象征孟章的衣物。
      与催归同棺而葬是孟章进攻前对孟印明最后的请托。一路从西北归来,孟印明就不曾将二人分开,最后,于原墓室下另辟一室,在安葬二人后彻底封闭。
      繁华盛世里的孟家,荣耀达到了极致。但孟家选择激流勇退,举家迁往关外,为民族融合,定国安邦尽一份力。
      宁静的石室内,时间凝成永恒,孟章与催归共眠,漫漫长夜,再无世间纷纷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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