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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三十 ...

  •   百花节时,凤姑娘以一曲《争春》重现春芳楼。人美,曲美,不仅弹出了百花争奇斗艳的浪漫春光,也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好胜心理,不让人生厌,反而觉得真实,一时间风头无两。
      相比之下,催归早已被人抛之脑后。
      催归的手好得差不多了,虽然灵活度不如从前,但原来的工作还是胜任的,何况他从来就不想出名,所以影响不大。
      这日,催归在主楼外遇到金三娘,打过招呼后,他就笑着问:“三娘,我若想恢复自由身,您看需要多少银两?”
      突然问这个,金三娘还以为是孟章要为催归赎身,高兴了一下,可看催归的样子,也不像,于是道:“你可想清楚了,不是谁都能像我这样待你,也不是哪里都能如万香楼一样容得下你。”
      “三娘说得是。”催归感谢了金三娘一番,然后说:“那以后我就呆在万香楼养老了,到时还请三娘多多照顾。”
      老了,不能挣钱了,自然是要赶出去的,这点他们二人都清楚。
      金三娘的脑子开始飞快算计,反正催归哪都去不了,就算恢复自由身还是在楼里当乐师,到时自己既不用每月给他钱,还能从他的收入里抽走一部分,这样岂不更划算。而且他如今被孟三爷相中,想赎身自然水涨船高,不趁现在捞一笔,更待何时。
      “这样吧,一千两……”金三娘还没说完,催归就忍不住笑了,好像她在说什么天大的笑话。
      “三娘真是抬举我。”催归很清楚,就算现在金三娘把他卖去南风馆,他也值不了五十两。
      “只要你愿意,”金三娘可不觉得自己是信口开河,“别说一千两了,一千金,对孟三爷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三娘莫非忘了三爷是什么样的人。”催归笑了笑,边转身离开边说,“他可是个滥情,又无心的人。”
      “那你为何突然想赎身?”金三娘在后面大声问,她最在意的还是这点。
      “不过是想在死之前,出去看看罢了。”催归慢悠悠地说。
      “都瞎了还看什么看。就你这样,一出去就是死,等着被乱葬岗的野狗分尸吧。”金三娘对催归这种不务实的想法感到不屑,嫌弃地呸了一声,当他是神经病,不再理他。
      赎身的念头,不是催归一时兴起,而是思索良久后的决定。
      他不畏惧生死,但害怕有所期待。
      元夕过后,催归发现自己总是会想起三爷,还会盼他来。
      这,不是个好兆头。
      生在万香楼,催归一直是清醒的,逢场作戏可以,动真心绝对不行,要么就是死路一条。
      于是,他尝试对孟章恶语相向,极尽龌龊之事,也曾虚与委蛇,百般讨好谄媚,可孟章都没有厌弃他,就像看好戏一样,让他一个人尽情表演,甚至连最后对他的惩罚也变成了暧昧的水乳交融。
      孟章带来的温暖如附骨之疽,一点点侵蚀催归多年来建立起的,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心理防御。
      不能再继续沦陷了,形势逼着催归开始考虑赎身离开问题。
      惹不起,总还躲得起。而且元夕之行也让他对外面的生活有了渴望,即使看不见,也想出去走走,到江南感受一下他娘说的小桥流水,春雨绵绵,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哪怕最后死无葬身之地,也好过在万香楼里腐烂。
      可如今,金三娘开的这个价,仅凭当乐师的收入,他至死也攒不到。可若再次出卖身子,他是坚决不要。当年能跳出火坑纯属侥幸,现在再进去,金三娘不吸干他的骨血是不会放过他的,尤其是三爷要他后,催归清楚金三娘更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孟章再次来到竹园时,催归正在专注地练琴。
      这是催归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可他的手指却不听使唤,一弹快,就失了音准,弹久了,手指僵硬不说还颤抖,气得他想砸了月琴。
      孟章没有打扰催归,坐在一旁悠然品茗,看着催归越弹越焦躁,最后琴弦啪的一声断了,带出一缕血丝。
      催归终于冷静下来,起身去给孟章泡茶。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拿不稳茶壶,茶水洒了一半,手指上的一滴血珠也落入杯中。
      孟章叹了口气,拉过催归受伤的手指,直接塞入口中含着。
      催归心跳陡然加速,想抽手,却又贪恋那份温柔,最终沮丧地坐了下来。
      孟章看得出催归最近有烦心事,但催归不说,他也没问。每个人都有不能诉诸于口的事,孟章也不例外。只是心事太重时,孟章也想过如果有一个可以交心的人多好,所以今日他打算问问催归,能帮的也会尽量帮他。
      “三爷,西北要打战了吧?”没等孟章发问,催归先开口了。这一开口让孟章的心收缩了一下,抬头紧盯着催归。
      若不是催归神色如常,那双盲目依旧半阖、颤动,孟章真怀疑他是不是偷窥了自己的内心深处。
      “此话怎讲?”孟章轻轻地揉着催归的手指,“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催归原本只是想找个话题,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他敏锐地察觉到孟章气场的变化,于是抽回手笑着说:“我吹箫给三爷听吧。”
      “催归,”孟章拉住欲站起的催归,“说说你的看法,我想听。”
      孟章语气慎重,不含一点质疑或不屑,更没有嘲笑的意思,于是催归斟酌了一下说:“听说去年冬天,苍夷对边境的骚扰比往年更甚。”
      “这也不意味着就会打战啊。”孟章注意着催归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你还有什么依据?”
      “让三爷见笑了,我不过是道听途说后自己胡乱猜测的。”催归不想再继续这个敏感的话题,但孟章却很认真地再三询问,他只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分裂了百年之久的苍夷重新统一,且实力强大,他们必然想要再次夺取苍云关以南地区,毕竟那里水草肥美,最适合牛羊生长。”
      百年前,苍夷来犯,经过两场大战后,被孟家先祖击溃,从此分裂成南北两支,苍云关以南也重新回归朝廷。
      十年前,孟章兄长战死的那一战,南夷彻底分崩离析。而原本北迁的北夷经过数十年修生养息,已经发展壮大,趁机吞并了南夷,并依照汉制建国称帝。
      之后,两国和平相处,互不侵犯。但第一任皇帝赤那于六年前暴毙后,登上皇位的次子符离不仅迅速发动战争,吞并周边几个小国,近年来还频频骚扰边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这些事并不是什么秘密,繁盛的贸易往来促进信息交流,商人们对局势更是关注,所以催归没少听来万香楼的商贾谈论,自然也就了解情况。
      “三爷?”孟章的沉默让催归有些不明所以。
      “嗯,”孟章回过神,笑着拍了拍催归的手,“你去吹箫吧。”
      催归感觉得到孟章心不在焉,但他还是吹得很用心。孟章听着听着,再次陷入沉思。
      都道“商女不知亡国恨”,然而终日呆在万香楼的催归却能准确的预判未来,反倒是掌握着国家命运的朝臣看不清形势。许是安逸了太多年,让他们胆怯狭隘了,也让他们更加自以为是。
      如今,朝廷里要么不将苍夷的骚扰当回事,要么认为有孟家统率的西北军在,苍夷构不成任何威胁,殊不知多年的重文轻武,已经让国家的兵力大大削弱。
      每一次战争,都有孟家挡在前面,孟章当然也愿意守护这太平盛世,但他却不愿孟家的牺牲成为一种理所当然,更不愿其他人继续安稳地做着春秋大梦,一点没有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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