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节》孙佳

1、婚礼

　　加尔底月的16日，兄弟节。我的哥哥罗赫莫特打扮得一身簇新，他裹着镶有红边的围裤，嘴唇也被蒟酱叶染得通红。

　　他用那双黑亮的眼睛微笑着看着我，在我面前缓缓坐下：“乌玛，快给我涂吉祥痣吧。”

　　我的手上，早已沾满由朱砂、糯米和玫瑰花瓣捣成的红色糊糊。我微微抬起头来，伸出颤颤的手指，一边在他清秀的前额上画着吉祥痣，一边轻轻祈祷着他的幸福长寿。

　　罗赫莫特突然笑了起来，他调皮的看了我一眼，轻声说道：“乌玛，知道吗？下个月，你就要被人点上吉祥痣了。”

　　“我？”我一下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呆呆的看着他。

　　“傻姑娘，你就要结婚了。”罗赫莫特站起身来，笑着望着我，“我家的乌玛女神，要到她的湿婆大神身边去了。”

　　我惊愕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话语猛然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什么都说不出。

　　一瞬间，屋外突然下起雨来，院落里那白色素馨花随之纷纷凋落，被鸟儿啄食过的黑李子也从树枝上不断滚下，满满的掉了一地。

　　女邻居们的金属脚镯发出零乱声响，从婚礼前一天起，她们就手忙脚乱的在房间里来回穿梭，替我涂油、沐浴、更衣、梳头、画眼线、抹唇砂。

　　“好了，乌玛！”当库苏姆大嫂给我擦完口红后，欣赏了一遍自己的作品，满意的拍了拍手：“就算你死去的母亲在世，也找不出什么可以挑剔的了。”

　　沉甸甸的首饰和浓郁的香水味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吃力的抬起头，对镜凝望。里面出现的是一个额头上点着红色蒂卡，在下巴点着黑痣的年轻女子。啊，她不是乌玛，不是乌玛，我几乎都不认识她。

　　我颤颤的垂下眼睛，只见脚背已被涂得一片刺目通红，纷繁复杂的汉那图案更是像植物蔓藤般爬满了手脚。我惊恐的打量着自己，这个完全陌生的自己，不禁捂住脸大哭了起来。

　　“乌玛！你哭什么啊！”库苏姆大嫂慌忙拉住我的手，急得叫起来，“妆都被你哭掉了！”我任由着她的斥责，依旧哭个不停。库苏姆大嫂没办法了，最后要人叫来了我的父亲和哥哥。

　　“乌玛！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赶来的父亲生气了，斥责道，“新郎和我们一样，都是来自婆罗门的库林家族。这次婚礼我连电灯都用上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罗赫莫特哥哥慌忙走上前来，一把拉住我的手：“乌玛，乌玛，别担心。我上个月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认识你丈夫，他是个很好的人。连学校里的学士考试他都通过了，不好的人家，我们是不会让你去的。”

　　“可是，可是……”我抬起哭湿的眼睛，肩膀都抽动起来，“罗赫莫特哥哥，我不想出嫁啊。”

　　“乌玛，我们会经常接你回娘家的。你住过的房间还是给你留着，你爱吃的食物我们也给你记着。”他黑亮的眼睛看着我，露齿一笑，“再说，每年兄弟节的时候，你还得回来给我点吉祥痣呢……”

　　“好了，乌玛，安心出嫁吧。”罗赫莫特哥哥看到我逐渐止住了哭泣，笑着轻拍了一下我的脸颊，就像他这些年来所做的动作一样。我在这轻轻一拍下，不禁浑身一颤。

　　“罗赫莫特哥哥……”我突然抬起脸来，轻轻喊道。

　　“什么事，乌玛？”他回过头来。

　　我的声音再次哽咽了：“每年兄弟节，你可一定要人来接我啊……”

　　“放心吧，乌玛。”他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透过家里火坛的跳动红光，第二天，新郎骑着白马的身影到我家来了。亲朋好友在祭司念诵的吉祥真言中，绕着熊熊燃烧的火坛喃喃祈祷个不停。

　　一群快快活活的女伴，唱着歌儿，簇拥着恍恍惚惚的我走到火坛前。而那炽热鲜红的火焰，仿佛要灼痛我的眼睛。我颤抖着闭上双眼，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想，任由祭司将我的纱丽和新郎的围巾系在一起。啊，我就这么嫁给他了！

　　欢庆婚宴被热热闹闹的摆开了，《吉尔东》也被婉转的唱起了，这首孟加拉民歌，讲述的是黑天和拉塔的动人爱情，可我不是拉塔，新郎也不是黑天啊！

　　朦胧中，我听见哥哥的声音从宴席上断断续续飘来，他是对我丈夫讲的：“我的妹妹，就像素馨花一样娇嫩，你可要好好待她……”

　　素馨花，是的，我是素馨花，可我是只生长在这个院子里的素馨花，我并不想到别的地方去啊！

　　哥哥，罗赫莫特哥哥，还记得吗？每当你向我讲述《罗摩衍那》时，说到美丽的悉多公主被为非作歹的罗波那劫走，英勇的罗摩赶去相救时，我总会紧紧拉住你的手，一遍又一遍的问：“哥哥，如果我也被劫走了，你怎么办？”你总是笑着合上书页，轻轻摸了摸我紧张的脸孔：“乌玛，放心吧，我会像罗摩一样去救你。”

　　哥哥，罗赫莫特哥哥，我明天就要被人带走了，带到一个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你为什么不留我，为什么就这么看着我走了？

　　我呆呆的低着头，透过艳红的纱丽，透过湿润的睫毛，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那跳动的火焰。啊，罗赫莫特哥哥，你真的不留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