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五十七章：血肉与河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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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嘛……”姚璇瑾摊开手摆出了一副无奈的表情，他望着变为一片漆黑的潭水幽幽地叹了口气，“本来想着能有人帮我讲这些前尘往事我就省事了来着，我茶都没泡，一会儿绝对会讲得口干舌燥的。”
一旁卧在梧桐树上的凤凰闻言不满地发出了一声凤鸣，像是在说：“还以为你这几百年间都没有过的请求有多重要，结果你让我们动用本就少得可怜的神力就是为了自己能偷个懒？”
姚璇瑾伸手摸了摸凤凰的脑袋以示安抚，“也不是完全没有别的用处嘛，你看，我们现在至少知道子虚大人的那位突然消失的神使究竟去哪了，诺，连着看了这么长时间，你们应该也能精准地定到他的位置了吧？我要是不提出这样的请求，你们多半也不舍得动用这潭水来找。多少也算是帮神明大人分忧了嘛。”说完，他转身对着沉默不语陷入沉思的沈渊与依依不舍地还盯着潭水看个没完的亓易又开了口，“两位小友，请来室内一叙。”
“真讨厌呐～这种讲到关键的地方却开始说‘且听下回分解’的说书人。”坐到室内开始烧水的姚璇瑾还不忘在从茶罐中捡茶时顺口说两句话来表达自己的不满，“诺，剩下的部分我来讲吧，上回书说道，彼时的人间，族中有伤兵饿殍，族外有战事未歇。乌有与子虚只剩下能送一神前往人间的力量，于是，自认为与人类交流更顺畅些的乌有决定独身前往。祂临行前，曾言道：
“‘若我此去无归，不必来寻。’
“神的力量除了可以用来满足人类的祈愿外，还需要支撑自身的运转。但支撑自身运转的这部分力量并不是祂们可以任意支配的，祂们的神体就是这些力量的囚笼，祂们就好像抱了只貔貅的饥民，只能眼巴巴看着粥铺的饭食被来来往往的行人买走，知道自己其实还很富裕却掏不出哪怕一枚铜币来为自己换取一勺薄汤。
“面对如风暴中的浪潮一般疯狂的人群，面对地狱中的熔岩般肆虐的山火，面对如占卜时用过的龟甲般开裂的土地，乌有很清楚，就算是竭尽所有祂此时还可以自由支配的力量，对于拯救这颗星球这件事来说，都只是杯水车薪而已。这位虚弱的神明站在悬崖边上，俯视着正受苦受难的众生凡尘，静静吸了口气：
“‘我愚钝的造物啊，爬上高处，睁大眼睛，回头看看你们做的好事吧！’
“充满威压与怒意的呼唤响彻天际，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们不由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器，回头仰视起崖边那位刚说了一句话就开始微微喘息的神明。只见他们的神明的嘴唇翕动，费力地继续道：
“‘你们有多久没有认认真真地，看过你们的对手的脸了呢？他们和你们一样，拥有五官，拥有五感，有亲人，有朋友，有自己的牵挂，你们或许本可以成为朋友，或许本可以成为姻亲。明明是同一个物种，明明有着相似的认知能力和思考方式，你们本是这星球上，最能相互理解的存在，可如今，你们却在自相残杀，自私又傲慢地剥夺着其他与你们一样，生存在这片天穹之下的物种们生存的权利，你们引以为傲的理性呢？你们将自己与其他动物区分开时强调的人类特有的人性呢？’
“‘咳……咳咳咳……’
“也许是气力亏空，也许是情绪激动，乌有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音，他余光瞥见悬崖下方，海水一如既往地泛着粼粼波光，话语中逐渐减弱的威压让原本站在崖下的人群慢慢地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此时正一步一步地向祂逼近。
“‘你们口口声声说发动战争是为了迎接新神，是为了让人类在未来能过的更好，可实际上呢？你们除了毫无理智的杀戮与破坏之外又做到了些什么呢？看看这满山焦土吧，植物无法再在此地存活，动物也因战火而迁徙。没有食物，水源也被尸骸污染，再这样下去，你们真的还有未来可言么？’
“‘我是该爱着你们的，人类。可同样的，我也应该爱着那些同样与你们一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其他物种。’
“乌有的嗓音有些颤抖，他蹙眉笑望着那些因为他的话而逐渐放缓逼近的脚步，开始思考的人类，伸手又指了指还屹立着的树木的树冠，说，
“‘再好好想想我说过的话吧，再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回忆一下它原本该有的样子。有时我也会想，或许，我当年真的应该顺从父亲的命令，收回赐予你们的一切，包括生命。’
“‘不！我们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听了神明所言，那些本就有些心虚的人类看到神明抬手的姿势举着手中的石刀毫不犹豫地冲神明挥了过去，出乎他们意料的，神明没有做丝毫反抗，不论是从胸前还是背后插入的刀刃都畅通无阻地插进了神明的身体当中，神明似乎还帮他们调整了下站位，以保证总有一把刀能刺入自己的心脏：
“‘我们从来，从来都没有后悔创造你们。
“‘对不起啊，我不是什么强大的神明，没什么办法用温和的……手段将你们拉回正轨。我只能……修补这里……给你们一次重来的机会。这次，我可能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与你们同行了……请你们，千万，不要再有，这样的，争斗了……’”
水面上的粼粼波光猛地被外力打碎，涟漪荡漾开来，银白的光泽布满了每一层薄浪的边沿。
桌上的水壶终于开始“呜呜”作响，姚璇瑾迫不及待地将清水注入茶杯，趁茶碗还没被沸水暖热，赶紧将它送到自己唇边抿了一口。
“神……就这么，死了？”沈渊有些难以置信，“以你的说法，祂这根本就是自杀。”
“是自杀也是自保。”姚璇瑾解释道，“很明显，祂这是想强行动用那部分用于维持自身形态的力量。照当时那种信仰之力不断下降的情况，不出一年，祂们就会因为力量不足以维持自己的形体而彻底走向死亡，这颗星辰也会因此迎来终焉，到那时，他再想挪用这部分力量也挪不出些什么了，那才是真正的无力回天。”
他说着，将茶碗底部沉淀着茶渣的最后一口茶浇向了桌上的山形茶宠：
“这个星球上的许多不同的人类文明都有关于史前大洪水的传说这件事你们都知道吧？”
亓易和沈渊点了点头。
“巧合的尽头只有可能是真相。那场洪水，是真实存在的，其原因，就是这场神陨。
“神陨时释放出的力量让全部的海水都变得沸腾，土地的震颤改变了地形，水流涌上了大地，浇熄了战火，滋养了草木，也带走了那些没有听从神明的提示爬向树冠高处的人们。幸存者不多，人类几乎又回到了他们刚刚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状态，不再拥有足够的个体去组成能随意践踏其他物种生命的集群。这已经是这位仁慈的神明降下的最严厉的惩罚了。
“在经历了这次的事件后，神明们很清楚，这个世界是需要秩序的，所有事都该有个‘度’，包括但不限于某一种群能够存在的数量，只有所有物种都达到合适的度，并保持这种度与度之间的平衡，这颗星球才不至于再次面临毁灭。而秩序是需要力量来维护的，没有执行力的秩序不过是一纸空谈。于是，就如同我们这个文明中广泛流传的那个神话传说一般，祂的身躯化为了肥沃的土地落入漫无边际的大海，并随时间被冲刷分裂成了不同的板块，血液成了土地上的奔流不息的江河湖海，意识碎裂后化为闪着幽光的黑色碎块，融入水中，被这颗星辰上的物种取食采用。
“祂在当年那种情况下，确保了这颗星球能有继续运转等待转机的机会，也保证了自己能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在这颗星球上存活而不是彻底湮灭。祂成为了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本身，永远地沉睡在了山海之间。凡是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繁衍的物种全都或多或少地获取了祂的一部分，并受到那些碎块的影响，不由自主地去遵守祂写入自己意识中的那些制定给这个世间的秩序，如果违反了这些秩序，就会自动地因为那些碎片的存在而受到惩罚。比如禁止同类相食之类的，若违反此条，该个体就会增大患某种疾病的几率，最后的下场很可能是浑身抽搐而死。
“就这样，乌有祂安然地，永远地，留在了人间；而祂的同伴，子虚，因为自身缺乏时之力量，无法再次打开时空的大门，永远地，留在了高天之上。”
“可，为什么现在那位时之神‘乌有’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呢？我怎么想都该是个普通人吧？”亓易依旧显得十分疑惑， “而且祂似乎也有我的记忆？”
甚至连喜欢的人都和我一样。
后面这句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将目光再次投向手中茶盏里那如同院中水潭一般幽静的茶水，心思也不住地飘向了远方。
无边无际的疑云将他裹挟，本以为抵达此地后该是拨云见日，却不成想，成了拨云见雾。
“这个嘛……”姚璇瑾倏地松开了原本托着一只茶盏的手，那茶盏自然是应声坠地，成了一堆碎片，他捡起其中最大的一片，“你看，碎掉的东西往往并不会碎得很均匀。”
封鸢对面坐着的“亓易”此时终于也讲完了故事，句末，祂抚着自己的心口处，开口道：
“我的灵魂里，含着神明乌有最大的一块意识碎片。”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第五十七章：血肉与河山（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