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三章：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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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封鸢一睁眼，就看到胡不喜正侧坐在床边，举着三根长长的银针准备往他脑袋上招呼，不由得向后缩了缩。他此时还有些迷茫，总觉得有些头昏脑涨，像是有人往里面灌了一杯热水一样，很暖和，但又闷闷的，有些难受。
他坐直上半身，环顾四周，没有找到亓易的身影，便不自觉地皱了下眉毛，又伸了下脖子，好让自己的目光再投得远些。
胡不喜瞧见他这副模样，放下手里的银针，右手中指与拇指相触，摆好了要弹人脑瓜崩儿的姿势，放在嘴唇旁边，哈气，然后瞄准封鸢眉心的位置，速度极快地伸了过去。
“啪！”
封鸢的眉毛正中，多了一颗圆圆的“朱砂痣”。
他捂着自己的脑袋，轻轻地“唔！”了一声，然后抬眸看向胡不喜，被洁白如羽扇的纤长睫毛遮挡的金色眼瞳里，水气因为突然到来的疼痛而弥漫，没两秒钟就让他红了鼻尖和眼角。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人，见了他这副模样大约都会忍不住动容，不再忍心再加斥责。可惜此时，他对面的人是胡不喜，胡不喜对所有眼泪免疫，除了寒疏影的。
胡不喜吹散指尖上方因那个脑瓜崩儿而腾起的烟尘，淡定地瞥向封鸢说：“这下总该回神了吧？先别想你那个小编辑的事儿了，我亲自护着他回家的，他现在安全得很。”
他一边说着，一边摁着封鸢的肩膀把他翻了个面儿，让他后背朝上趴在床上，接着，又取出了几根比他方才拿着的银针还要再长上一些的银针往他身上扎了过去。
封鸢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透过枕头闷闷地传了出来：“好长。”
胡不喜没好气地回复他说：“忍着，腰上的脂肪厚，针不长点儿扎不透。谁让你强行用原身跑出去的？你原身跑得比分身快还是怎的？你知道这对你自己影响多大么？你知道我跟疏影把你从那个小编辑那边捡回来的时候，你血气虚成什么样子么？他是没学过这些看不出来你的情况很糟糕，你自己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也一无所知么？知道自己出问题了也不知道要提前联系我，光顾着卿卿我我了是吧？要不是我们两个正好回家路过那里，你现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怎么，他的命是命，你自己的命呢？就不当命了？”
“好啦不喜，少说两句。”寒疏影拿着温好的毛巾走了过来，“小鸢，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下次别这么不管不顾的，就算是为了你在意的，和在意你的人，也要好好珍惜自己，不然还怎么陪在想陪的人身边呢？对吧？你还不知道，在你还没醒的时候，不喜这家伙都要急坏了。”
“我哪有……”胡不喜看寒疏影来了，深呼吸了两下，收敛了自己的脾气，不再言语，继续专心致志地埋头施针。
“对不起，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亓易他好像，是从这个世界里彻底消失了一样。”封鸢微微别过头来，用属于鸟类的语言语速飞快地解释了起来，不同以往的是，这次，他的眉宇间带了歉意，这是他之前从来不会有的，表情上的变化：
“我试图用分身去追踪他，却根本找不到，我不清楚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因为依照常理，这个世界中的生灵应该都会天然与我相连，于是就以为，他是遇上了这个世界之外的东西，怕他遭遇危险，虽然这种可能性不算大，但我还是不放心，就给子虚祂留了信息，先自行出去寻找了。看现在的情况，我可能是因为没等祂回复就擅自做出行动，所以受罚了。抱歉，让你们担心我了。”
寒疏影听他说完，赶紧说着：“没事没事。”几步走到封鸢面前俯身半蹲在床边，用手里的温毛巾给他擦了擦脸，碰到那颗被胡不喜的脑瓜崩儿弹出的“朱砂痣”时还特意放轻了手上的力道，对着它呼了两口气，如果封鸢此时的身形是孩童，可能还能听到寒疏影对他说句：“痛痛飞。”
“噔——噔——噔——噔——布谷、布谷、布谷！”
和谐且安静的氛围被打破，被胡不喜从古董摊上买回来，又因为其太过陈旧和胡不喜房间里的装修风格不搭而被寄存在封鸢的房间里的老旧布谷鸟挂钟发出了半点报时的声响。
胡不喜看了看挂钟，念了一句：“午时二刻。”然后闭上眼睛，思索了片刻，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艮上兑下，损啊？”
他转过头来，看着封鸢说：“你最近稍微注意点儿啊，对那个小编辑的保护别太过了，稍微放宽些对他的保护，别急着死盯着这一时的事儿，免得他没了忧患意识，到头来什么事都得靠你，从长远讲对他没有好处。”
胡不喜闭目思索的时候寒疏影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他听着胡不喜在那儿念时辰，就猜到自家徒弟估计是要为着封鸢和亓易之间的事来随手起上一卦了。他没有听到胡不喜低声念的那句“损”，却也从胡不喜对封鸢提出的建议中推测出了胡不喜得出的结论。
损卦（??），损下益上，舍小利而谋长远。
一个卦象，胡不喜看到了可能还要稍作回忆才能说出其背后的含义，到了寒疏影这里，就省去了回忆的必要，因为他对这些东西可实在是太熟悉了，解卦之词几乎能脱口而出。
“等一下不喜，你忘了件事，这不是体卦，替别人起卦要记得取动……”寒疏影话说到一半突然没了声音，胡不喜连忙扭头去看他，却发现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疏影是想说什么呢？胡不喜担忧地看着面前的人，转了转眼睛，发了阵儿呆。
动……动什么呢？
灵光乍现，拨云见日。
他突然一下就意识到了寒疏影脸色突变的原因，也跟着一下子变得面色凝重起来。
是了，他忘了动爻，梅花易数起卦，若是为了自己则是体卦，不用动爻；可若是为了别人起卦，则是用卦，是需要除六取余取动爻的。
根据他刚才用来取上下卦的时间点，动爻该是三爻。所谓取动爻就是转阴为阳，转阳为阴，要是动了损卦的三爻，损卦就变成了离上兑下的睽卦。
睽卦（??），不顺，乖离，睽孤，猜疑不断，分道扬镳，是下下卦。
快要被扎成一种浑身长刺的哺乳类动物的封鸢受制于背上的银针不敢轻举妄动，却也能感知到周围逐渐凝固的空气。寒疏影和胡不喜一前一后陷入沉默，其压迫感不亚于原本跟你谈笑风生的一屋子老神医在给你把完脉后突然集体安静下来，开始翻书。
“怎么了？”封鸢问，“若是结果不太好也不必瞒我，万事万物之间皆有联系，天命不可违，是福是祸，迟早要经历，提前知道还能早些做准备。”
“额……”胡不喜捏着自己的眉心，有些为难，“跟你相关的事，直接推演出的结果我们不能明说，建议倒是能稍微提一点……”
他吞吞吐吐，心如乱麻，乱跳的心脏让他有些不适，牵动着他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嘴唇，不让它们也参与进呼吸的过程中去，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不去想上次，三百多年前，他算出下下卦后，看到的那具被千刀万剐，挫骨扬灰的尸体。
房中的寂静因此又延续了一阵儿，直到他开口继续道：
“你最近和你那个小编辑有交集的时候，要尽可能地做到坦诚，避免一切可能的误会。虽然你之前让我查的那个‘第三人’还没有下落，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也没再向我们发难，或许意味着之前的一切只是我们多心了，但也还是要多加小心。”
封鸢趴在床上，幅度极微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狐狸放心，我会谨慎处理。”
“不，或许也有别的可能啊。”寒疏影低着头，勉强维持住了平常的声调，挤出一个笑脸，翻出自己的手机对封鸢说，“你看，手机上的时间和那个挂钟上的时间是不一样的，挂钟走得比真的时间要快，快两分钟呢。所以…所以……”
所以不论是十一点半还是十一点二十八，都是午时二刻。
卦者趋吉避凶的前提是正视得出的结果，不管结果是好是坏都要踏实接受，然后才能做出最合理的应对。这一点，寒疏影很清楚，但，凡是有灵智的生物，都会有感性的一面，都会有“明知山有虎”却想要“偏向虎山行”的时候。
没有人希望自己身边的亲朋好友遭遇灾祸。
寒疏影相信那些卦辞，相信卦象给出的预兆，也正是因为他相信那些东西，才更希望，那些都不是真的，是他和胡不喜取数取得不对，算错了。
他心疼封鸢，也更心疼胡不喜。
他不想再让胡不喜面临生离死别了。
虽然自家徒弟还是和从前一样，会笑会闹，油腔滑调，心眼多得像筛子，从来不让寒疏影担心他会受人欺负，从来都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寒疏影还是从他身上察觉到了一些异常——胡不喜总是会在一些日子里独自出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是会粘着些似有似无的烟味。
那些烟味最初是黄表纸焚烧后的味道，再后来，也开始混杂了一些烟草味。
寒疏影早就察觉到胡不喜在抽烟了，只是，只要胡不喜不先主动坦白，他也就不会先开口说教。反正胡不喜只是偶尔来上一两根，还没对那东西上瘾。
胡不喜心中那些因为好友逝去而产生的郁结不少，这些令人不快的过往他一贯不爱和寒疏影提。可这些东西存在得久了，对身体没什么好处，所以，若是他能有个自己排解的方法，只要不伤天害理，不杀人放火，寒疏影都不会去刻意阻止。
不过，要是这烟能少抽上几根，就更好了啊……
“所以，如果要是按照现代人计时用的二十四小时的计时法，取十一和二十八，就能得到未济卦，取动爻后是蒙卦。”寒疏影语速飞快，心里的算盘珠儿也跟着上下起舞，紧赶慢赶地算出了新的结果，“你看，未济卦代号是２:５这里正好的第二栋的第五层，这说明，它和我们的联系更紧密，所以这次测的应该也更准确些，虽然也都是中下卦，但至少……”
“未济卦，物不可穷，事业未竟。守己權益，治势定也，免其交恶。蒙卦，再参渎，渎则不告。待善之时，待时修备，以待时成。”胡不喜打断了寒疏影的话，走到他身边，从他身后给了他一个拥抱，“不要再三去筮问，疏影，问得多了神明就不会回复了。你放心，还有我在。”
“我……”寒疏影终于冷静了一些，拿起方才随手放在一旁，现在热气散尽，已经有些发凉的湿毛巾，走向了门外，“快到中午了，我先去给你们准备午饭。都有什么想吃的？”
“我随意，反正疏影你做什么都好吃。”胡不喜冲寒疏影笑笑，笑容弧度完美，好像一切如常。
“那小鸢呢？伤病号在我这里有点菜权，想吃什么？”寒疏影侧过半张脸来，询问着封鸢，嗓音哑哑的。
“那就，红烧牛腩吧。”封鸢抬起头来，嘴角扬起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弧度，“突然就有点想吃了。”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三十三章：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