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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千载渡魂二 ...

  •   投入铸剑池后,角越身死,二魂三魄飘出,漫无目的地游荡。
      屠苏成了半魂的背后灵,看着它浑浑噩噩无意识地四处飘荡,进入了一个初生婴儿的身体。
      婴孩慢慢长大,百里屠苏看着他从最初懵懵懂懂不知人事,渐渐学会人的情感,像人间无数平凡人一样,按部就班地活着。只是身体因渡魂魂魄不合,寿命远远短于常人。他一天天虚弱下去,越是清楚时日无多越是留恋,身边亲人、爱人亦不舍他离去。但渡魂的身体终究撑不了多久,要想继续“活下去”,必须尽快寻找下一副合适的身体。临走前他说,等我回来。
      渡魂换身,每次俱是一场生死煎熬。即便最终存活下来……若至婴儿之体便罢,若稍年长些许,却不能立刻将新的身体操纵自如,哪怕微动手指,亦受万蚁噬身之痛……在能爬之前,只能躺,身旁无水无人,仍然唯有一死……在能走之前,只能爬,爬得再慢,手脚再痛,也不可停下,否则……将永远等不到站起行走的那一天……

      百里屠苏跟在他身后,看到他拖着刚渡魂控制得还不甚好的身体,回到他从前的家,猜测到会发生什么,屠苏不忍地想拉住他,手却虚虚穿过什么也抓不住。他迫不及待地敲开门,满心欢喜地说我回来了,见人不信,又焦急地倒出以往经历的细节为证,对面之人的脸色骤变,他以为对方终于相信,等来的却是亲人爱侣的惧怕与谩骂,被请来作法除祟的道士,甚至是丢向绑着他的木架下的柴堆的火把。
      那次他初渡魂,来不及适应身体便找来,身体虚弱无比无力反抗,只能任那些人将他绑上木架,眼睁睁看着他们在下面堆起树枝,泼上劣酒,而后数人拿着火把,毫不留情地将他四周点燃。
      烈火焚烧,火舌舔着皮肉,他似乎能清楚地感受到每一寸皮肤被烧灼的痛苦,将他吞没。
      ……

      他初尝七情六欲,天真而热烈地倾注自己的全部情感,毫无保留,却也毫无防备地,被伤害得遍体鳞伤。起初还不甚懂,以为自己给出的仍不够多,可付出越多,受到的伤害反而更甚。他太贪恋凡人的情感,渴望长久不变的陪伴,但凡人又怎能接受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突然跑过来说自己是他死去的亲人或爱人?
      一次次期望,又一次次失望。在不知第几次被绑住烧死之后,他再次渡魂回来,一把火烧了村子。
      熊熊烈火中,他推开从前的家门,从前亲近之人,如今却露出无比恐惧的神色,哆嗦着,口中喊着“怪物”。他从袖中摸出匕首,缓慢而优雅地,割开了他们的喉咙。总想知道,这些人的血,究竟是冷还是暖,为何前一刻温情细语,下一刻便能将朝夕相依之人,当做怪物般,惧怕鄙弃,甚而不择手段地赶尽杀绝?
      鲜血涌出,他摸着,原来是热的。
      ……

      为活下去,只能不断渡魂换身,在死与生的边缘挣扎,稍有不慎便要形神俱毁。亦有些许记忆,会在渡魂时烟消云散。时时恐惧着,会成为一个没有过去之人。为何活着,为何悲喜忧欢……
      因渡魂身体大多虚弱多病,他久病成医,也渐渐学了不少医理药理,既能调理自己的身体尽量延缓寿命,亦可行医救人。只是凡人终究愚蠢自私,医者之道本就难行,除去种种研究挫折,还有天下人只求病愈,却无法接纳医道本与生死结缘,将其间许多事情目为惊世骇俗、离经叛道。
      当他以丹药救人时,他们对他感激涕零敬他神医,可待他细细解释这药是如何得来,以人或畜试了多少回药效才最终制成,那些人闻之,感激顿时化作恐惧厌恶,唾骂他恶医妖道,害人的怪物。
      看清这些,他对凡人愈发轻蔑,视为蝼蚁一般。做事全凭心意,救人还是害人,全在一念之间。

      一次偶然,他渡魂到一只橘猫身上,成了一位偃师家的家猫。
      虽然不得已渡魂到畜生身上,但在这个富二代偃师家里,过得倒也滋润,算是难得的安静温暖的日子。可惜猫的寿命相较于人本就不长,加上渡魂魂魄不合,不过几年,又要去寻找新的合适躯体。

      渡魂千年,亲人爱侣甚多,能接受他渡魂之事的却寥寥,也不是没遇到过能够接受之人,他把自己最大的秘密——渡魂,说了出来,等着他露出惧怕厌恶的神色,那人却出乎意料地,只是惊讶,还有些好奇,边问他渡魂的经历,边感叹怪不得他见闻如此广博,并直言不会像俗人那般,因为换了模样就不再认他。那人在知晓渡魂的危险后,甚至主动提出下次渡魂要陪在他身边,助他护他。他感动不已,以为自己终于找到可以长相厮守之人,却不料他做好准备,魂魄离体之际,忽然一滞,被阵法困住。那人看着他在阵中左冲右突,眼神像在看一只笼中的新奇宠物,充满恶意的好奇。
      他拼死逃出,仓皇逃窜。
      这次遭人设计,险些魂飞魄散。他逃入山林,仓促间只能选择渡魂到野兽身上,还未能适应兽类的身体行为,又被打猎的猎户捉去,活生生扒下了皮毛。
      魂魄又虚弱许多,他几乎又要回到无意识的状态,浑浑噩噩地四处飘荡,渡魂到了一棵梧桐树上。
      虽然身为树无法移动,但他也不觉无趣,或者说已精疲力尽无力再动弹,在树中安静地休养。凤栖梧桐,倒也相得益彰。
      直到某一天,有一个孩子跌跌撞撞地跑着,一个踉跄倒在梧桐树下。
      那孩子身上本就单薄的衣物被一路上的树枝划破不少,他已没有力气,靠在树下,小小的心里似乎终于明白,自己被抛弃了。
      他无望地在树下许愿。
      一阵风吹过,几片梧桐叶飘下,落在他身上。
      恍惚中,似乎有人问,你愿意让我成为你吗?
      他想了想,觉得也行,反正没有人在意自己,怎样都没关系了……

      孩子靠着梧桐树,缓缓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已是更加冷漠的眼眸。许久未用人身,他微皱了下眉,开始艰难的适应身体的过程。
      又一次……渡魂……

      这样漫长……而无望的时光,无可逃避,亦无力反抗。百里屠苏看到他已心灰意冷,不再妄想所谓真情,如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般,避入山野,不与人交。
      偏偏这时,他遇见了巽芳。蓬莱国的公主,善良而温柔,在看了山洞中他刻下的千载渡魂的经历后,依然未改。当她对他伸出手,问他要不要跟她走时,他答应了。
      这是他千年来最幸福的时光,琴瑟和鸣,如沐春风,几乎令他忘却所有苦难……
      他甚至有闲心,为累世的亲人、爱人、仇人,能记起的,每个立了块墓碑。
      蓬莱人的寿命悠长,巽芳也能接受他渡魂之事,他们,能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可是,这样美好得如同梦幻泡影的时光,终究也留不住……
      蓬莱天灾,一夕之间,故土亡尽……
      他渡魂回来,只见满目疮痍。他终于从美好的幻景中回神,“寡亲缘情缘,命主孤煞”,天命如此,从来由不得反抗。
      ……是么?
      他的嘴角露出冷蔑的弧度,即便天命如此,他也要……逆天而为!

      百里屠苏感受着他的挣扎与痛苦,直至最终彻底疯狂。这个灭了他全族的人……渡魂本身亦是十恶不赦之事,抢夺强占他人的身体,又害死多少无辜人命,实是罪有应得。然而……他却并未感到丝毫快意,反而是积压了千年的、浓重的悲哀。

      渡魂……亲人、爱侣……背叛……报复……惧怕,厌恶……欺骗……天命…………
      天命如此……可他……不甘……
      ……

      “云溪大人?云溪大人!”
      百里屠苏睁开眼,映入一个少女颇为忧心的面容,“云溪大人怎么了?怎么会晕倒在这儿?”
      他初从千载记忆中脱身出来,一时恍惚不已,神思不属,目光呆滞。
      少女见状更加急切,似乎说着要请哪位祭司来看看他。
      百里屠苏压下脑中嗡鸣,叫住她,摆了摆手,意思是不必。
      “云溪大人……真的没事吗?你脸色好难看……”
      百里屠苏怔住。先前两句没有听清,这次他清楚地听到,她叫他……“云溪大人”?
      这个称呼仿佛已隔了千年之久,乍听竟觉陌生无比。会这样叫自己的人……只有……
      百里屠苏回神,翻身站起。映入眼中一派生机盎然之景,与世隔绝自给自足的南疆小村中,女娲石像悲悯地俯视众生。
      正是……他的家乡,乌蒙灵谷。那自己……?
      百里屠苏伸出手,怔怔地看着自己幼嫩的手掌。
      韩云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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