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苦录（一）》猛将

3、钱森是谁

　　“森森，帮我把那个收据拿一下！”那箬照常在店里算账，突然有客人要求开收据，她就开始动嘴指挥任劳任怨的钱森。
　　钱森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两步走到柜台前，拿出一本收据，一扭身，一探，直接轻轻将收据摆在一米开外的小桌上，还顺手拯救了一下那箬摊得乱七八糟的、快要坠落在地的几张纸。
　　那箬头也不抬，接过收据，潦草地写完、盖章，然后又继续算账，嘴里还嘟囔着“刚才是几号的流水来着？”
　　钱森则又走回落地窗边，继续完成包了一半的花束——包玻璃纸，打双层蝴蝶结，整理塑形，再往里灌点水，花上又喷了点水。一个精致又大气的花束就包好了。他抬头环视了一下店里——那笒不在店内。客人要写卡片，只有那笒的字最好看。于是钱森站起身，欲准备好卡片。这时，店门外有关车门的声音。
　　是那笒进货回来了。
　　那笒穿着店里的围裙制服，麻利而有序地从后座、后备箱依次抬下来几大包用纸箱子外壳缠好的花木，白T上都是横七竖八的脏印子。
　　钱森见那笒回来，一个大步迈出门，默默地搬起地上的花，跟在她身后进了门。
　　“我买了奶茶，副驾上。”那笒一边开始整理花材，一边用不高的声音和钱森说。
　　钱森乖乖拎着奶茶，分给了两个姐姐和比他早来店里的学徒，现在的店长李一，自己端着自己的那一杯坐到那笒身边“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来客户了，是一个漂亮的姑娘。那笒几乎被埋在花材里出不来，那箬飞快地把计算器按得要冒烟，李一手里正在包着一个后援团的加急花束，钱森看了一眼那笒，得到肯定的眼神以后，把奶茶放到高高的花架上，便边习惯性把口罩戴上，边迎上去接待。
　　“你是……钱森！”明显不是疑问句。对方认出了钱森。
　　店里的人习以为常，仍然各自忙各自的。几个月来，钱森一直坚持做直播，记录自己和店里的日常。也有一些粉丝会来店里和他合影，在能力范围内支持花店的小生意。但是这次，好像情况不太一样。因为他的直播间粉丝叫他“森森”，而这个姑娘准确的叫出了他的全名——
　　“你的那部《狼成双》我看了不下20遍！后来你就消失了，微博也停更了大半年。原来你在这里！”
　　《狼成双》是什么？是一部剧吗？
　　店里其他三人都抬起了头，看着钱森。
　　钱森没有多说，只是轻轻说了声“谢谢你喜欢《狼成双》”。短暂的沉默有些尴尬，那笒挣扎着从花材中跨出来，差点摔倒，钱森伸手扶了她一把。
　　她有意无意地侧身将钱森半个身子挡在自己身后，浅笑着轻声问姑娘：“漂亮小姐姐，是要买花送人吗？”
　　姑娘回过神来，笑着说：“对呢！今天蹲点见偶像，他喜欢紫色，不喜欢粉色，麻烦帮我搭配一下哦！预算600！”
　　是个爽快的姑娘。那笒说着“好嘞，小姐姐请那边坐等一下”，然后转身对钱森说，“森森，这个花束有点大，麻烦帮我一起”，救了钱森。
　　钱森和姑娘互相礼貌地点点头，一个跟着那笒走向工作台，一个则走到窗边坐下来等花，顺便欣赏一下钱森美好的身形。
　　钱森不说话，紧紧跟着那笒，感觉他想把自己藏起来。于是，那笒故意叫钱森把所有需要用到的花材全部连桶一起搬到工作台上，在漂亮姑娘和钱森之间，隔起了一道矮墙。可钱森个子高，仍然在工作台上的花桶之上露出来半个头。
　　那箬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尴尬，于是她也站起身，假装扫地，在漂亮姑娘眼前晃了几圈之后，姑娘觉得干扰她的视线，却又不好阻止那箬干活，只能有些没趣地开始自拍。
　　“是你的粉丝吗？”那笒小声问。
　　钱森耸耸肩，因为他也不确定姑娘算不算自己的粉丝。他并不看向漂亮姑娘，只是认真盯着那笒工作的样子，像是在学习，但目光并不聚焦。
　　“哦对了，你帮我把车子停回车位上吧，顺便帮我找一找车里还有没有胶带和花剪。有的话就都拿回店里来。”那笒表面若无其事，左右看着调整手里已经做完的花束，对钱森说。
　　钱森应声，等不及般的大步走了出去。
　　那笒捧出笑意，将花递给漂亮姑娘，打断了她追随钱森的目光。
　　姑娘一遍扫码付款，一遍小声问：“你是老板娘吗？钱森是你的合伙人吗？”
　　那笒笑着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那箬则见机插话：“漂亮小姐姐，这边扫码哦！”下了逐客令。

　　钱森回到店里的时候，漂亮姑娘已经走了了。另外三个人很默契地谁都没提刚才的事。
　　开店一年多，他们见过太多失意的客人。逐梦演艺圈的小演员因为接不到戏而深夜买醉，睡倒在店门口，嘟嘟囔囔念着台词；大牌明星因为不能亲自送花，而不得不让工作人员千叮咛万嘱咐，让店员亲自送上门，还有固定的接头人和固定的行动路线，仿佛谍战大片；大佬长期如一日地订花送给年轻貌美的女演员，突然中断后，女演员忧郁万分，把自己武装到牙齿，独自循着卡片上的地址来到店里，自己给自己买了一束花……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说的秘密。年纪轻轻的钱森也是。以他的外形条件，本该在这个五光十色的圈子里有更美好的未来，但是他选择将自己隐入市井，却又在互联网上曝露着自己的日常，这样矛盾又寂寞的修行，不知对他来说是快乐多，还是痛苦多。

　　钱森在店里很有安全感。没有人问他的过去，没有人提醒他，要在意将来。他每天睁开眼，就只用打开直播，佛系又有所保留地和屏幕另一头的陌生人们分享自己的日常；每天到店里要操心的，花束怎么配色好看，搭哪个包装纸更高级而已；店里的每个人好像都很爱他，尊重他，让他有一种自己在他们中间是最优秀的那个的感觉，没有人恶语相向，没有人天天和他说这个世界的竞争有多么激烈，没有人提醒他，真正的事业要往上走，才叫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