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窥雪》夏诺多吉

9、09

　　凌泉看池澈脸色生变，想来同学录里的“凌泉”该是一场恶作剧。她算不上什么顶级善良的人，可她生平最怕尴尬。
　　于是她说：“是我写的。学长虽然对我没什么印象，但我一直挺崇拜学长的。所以最后找认识学长的同学要了一张同学录，想给学长留下一点印象。”

　　小池很认真地看着说话的凌泉，沉下眼角，不动声色地笑。餐桌之下，她手指用力地按了下池澈的膝盖，她不用看也知道，她家这个心高气傲的混小子会是什么窘迫神色。
　　她又想，这家伙要是真跟他爸似的，永远学不会低头，那他这辈子，在感情上，恐怕也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他已经耽误了这姑娘很多年，这一回，她不能再让他如意。
　　她问凌泉：“小凌，你生日是7月6号？”

　　凌泉下意识看向池澈。什么玩意儿？这张同学录上面她的生日填的是7月6号？
　　她一直都过阴历生日，每年阳历的那个数字都在变，而她身份证上的阳历生日是6月17号。她是如论如何都写不出7月6号这种数字的。

　　徐女士跟老凌没看过同学录里的内容，也不懂小池在卖什么关子。
　　老凌看池澈跟凌泉如坐针毡，想着打破僵局，倏然把凌泉高二时的速写本拿了出来，“池澈，你看看这张画的是不是你？”

　　老凌翻页很快，凌泉根本来不及阻止。
　　池澈在上面看见了少年时期的自己。
　　那是他作为学生代表站在升旗台前发言，他根本不会知道台下的学妹凌泉把这个瞬间刻成了少女心事。

　　徐女士迅速接了茬：“还撒谎说不认识不熟呢。我就怀疑我们家凌泉早就暗恋你们家池澈了。”

　　“倒也不是。”小池当即翻开同学录，“刚刚我问凌泉生日的事情，就是为了佐证这一页到底是不是她写的。你们不了解我们家池澈，他从小学书法，特别会模仿别人的字迹，我能够断定哈，这一页，是他模仿凌泉的笔迹写的。”

　　徐女士跟老凌眼睛都瞪圆了，本子拿过来一看，上面有句话是——池澈，其实我一直视你为偶像。

　　小池呵呵笑着：“看这句话也该知道，我们家池澈有多自恋了吧。”

　　凌泉没去看池澈的脸色，也没觉得今晚的这场相亲能归结到“破案”这个属性上。她很难受，非常非常难受，她想立刻逃离这个荒唐到极点的世界。
　　即便池澈多年前的此举，不一定能说明什么问题。可她觉得竟然要由长辈们攒局来打破点什么，这实在是没意思透了。

　　老凌刚要出来打哈哈，只见池澈开了口。
　　他如沐春风般地笑，把涵养跟镇静演绎到最高境界，他说：“我那时候的确喜欢凌泉来着，可是大家年纪都很小，还得高考，就没有进一步行动。”

　　凌泉喝苏打水喝出了酸味，她低着头，不想说话。老凌看出来她不对劲，把自己没喝的桃汁放在她面前。
　　凌泉又面无表情地喝着桃汁，也没觉得有多甜。

　　这边小池又给凌泉剥了几只虾，立场摆的很清晰。

　　凌泉脑子里装满浆糊似的，只想着早点走出这间餐厅。她听见徐女士问池澈：“后来交过几个女朋友啊？”
　　池澈怔了怔，借着给凌泉递纸巾的机会，征求她意见：“能说吗？”

　　凌泉脑中的阀门关上了。浆糊酿成了成年人的果敢。
　　她擦了擦嘴，一副快速结束战斗的姿态，说：“今天三位长辈都出动了，想必是因为我的病吧。小池阿姨应该是觉得我还不错，池澈以前也对我有点意思，想撮合我们，承蒙您不嫌弃我是个癌症患者。但我爸妈肯定是断定我暗恋池澈多年，只是想圆我一个梦。不管怎么样，我都感谢你们。”

　　一番话，让三位长辈都逃避了自己的眼神。凌泉鲜活漂亮，他们时常想不起她是个超级病号。

　　池澈静静地看着凌泉，接了她的话说道：“其实我跟凌泉处过，是我没做好。我这人骨子里傲慢，又太年轻气盛。”

　　“对，后来就无疾而终了。分了有两年多了吧。”凌泉虽不懂他的策略，但选择跟他一唱一和。

　　这是老凌跟徐女士压根没想到的事情。他们面面相觑。
　　徐女士：“谈过？谈了多久？”

　　池澈说：“从她交换那年算，有三四年吧。”
　　凌泉补充：“断断续续，分分合合。”

　　老凌问：“你去加拿大，是为了他？”
　　徐女士：“该不会交换也是吧。”

　　凌泉云淡风轻地笑着：“非要戳穿干嘛。”

　　老凌有些生气：“凌泉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瞒着我们？”

　　池澈替凌泉回答：“是我的问题，我不是个称职的男朋友。所以……凌泉不说，有她的顾虑。”
　　凌泉抠了抠眉毛：“没关系，我跟池澈现在也是很好的朋友。好聚好散嘛。”

　　“合着我们就这样被你蒙在鼓里？”徐女士气得声音发抖：“凌泉，这么些年，你挺会演啊。”

　　小池看不下去，开了口：“这绝对不怪凌泉。我们家池澈是个什么性子，我太了解了。他没学会如何跟异性建立亲密关系，这跟他天性有关，也跟我们失败的家庭教育有关。”

　　“小池你用不着这样说，咱们都这把岁数了，犯不上再反思自己。他们俩加起来都五十多岁了，恋爱不会谈，撒谎却拿手的很，难怪感情生活一团糟，这怨不了我们做父母的。我跟老凌也算是爱情美满，可你看看凌泉，她不也还是一副缺爱的样子嘛……”

　　凌泉默默听着，心想徐女士这招可真绝，既在“情敌”小池面前展示了她美满的爱情，还顺便踩自己闺女一脚，给人家儿子留面子。
　　而且说她缺爱？行，那她就缺吧。

　　这一番，池澈算是从里到外，被自己跟小池扒了个精光。他在凌泉爸妈面前的印象，恐怕自此就是一个自私傲慢的混球。
　　但他觉得这事肯定就不能这么算了。
　　他看着凌泉：“凌泉，我只处过你一个姑娘，到现在也没能忘记。两年前，你不告而别，我是真被伤了心。你看看，还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凌泉愣住。这家伙搞什么鬼？
　　老凌跟徐女士也愣住，双双看向自家女儿。

　　唯有小池，姿态安然，静待好戏。

　　场面安静了好一会儿后，凌泉说：“我考虑考虑。”

　　长辈们无人再评判。凡事有个度，孩子们的人生，到底还得他们过。
　　他们举杯、喝酒，开开心心地聊别的去了。

　　池澈接了给凌泉剥虾的任务，但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直到散场，凌泉对老凌跟徐女士说：“我去池澈那儿一趟，晚点回。”
　　池澈心想，这样其实也好，明目张胆比偷偷摸摸痛快多了。

　　大家告别时，小池低声对凌泉说：“三年前，我在池澈的公寓看见过你留下的东西。阿姨什么都知道，是他犯浑，没有正视这段感情。我替池澈跟你说一句对不起。不过这些年，除了你，他真的没有别的女朋友。”
　　凌泉说不出什么话来，捏了下小池的掌心，安静笑笑。

　　上车后，池澈问凌泉：“刚刚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凌泉闭上眼睛，不想说话。

　　池澈拉住她的手，她挣脱开。
　　就这样别扭着，别扭着到了池澈住的地方。
　　门打开，黑灯瞎火，池澈把凌泉拽进去，像一张网拢住了她。

　　池澈从来也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焦躁过。急着扒掉她身上的牵绊，吞掉她的呼吸，急着纾解刻着残忍时间的误解跟遗憾心情，急着想用身体力行来证明难以启齿的爱意。

　　凌泉过去总愿意这样沉沦，好像他越放肆越心急，就越能证明他心里是有她的。
　　可她眼下无比清醒，清醒到木讷的像一个提线木偶。

　　池澈咬着他最喜欢又说不定即将失去的地方，说：“凌泉，今晚是我们最后一次。”

　　凌泉连这最后一次都不想要，可她无力地捧着他的头，手指埋在他黑色坚硬的发丝里，沉默地跟这黑夜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