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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闲谈 ...

  •   亥时一刻,梵忱披着一身寒意扣响了洛意浓的房门。

      天色太晚,他不便去见过自己的师父,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想要先来见一见这位自己等待已久的颐康县主。

      月光将身后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于院外徘徊一圈,仍见院中燃烧烛火未曾熄灭。梵忱犹豫片刻,还是趁着夜色推开了院门。

      敲响房门的前一刻,梵忱清晰地听到了里头拨弄算盘的“噼啪”声响,随即是一道含着警惕的的女声,“谁?”

      即便里头看不见,梵忱还是对着紧闭的房门行了一礼,恭敬道:“小徒梵忱,前来见过颐康县主。”

      “梵忱?”里头拨弄算盘的声响停了,似乎是洛意浓起身时拖动了木椅,梵忱在外安静等了半晌才听得她道:“进来吧。”

      他低眉踏入房内,首先入目是桌案之上几摞厚厚的账册。

      洛意浓就坐在后头,她不过穿了一身再素净不过的衣裳,长发只用银簪低低挽就,可即便端坐不动,看向梵忱的眼神中仍然带了十足的压迫。

      他强撑起气势不后退半步,无声地同她对峙。

      梵忱和梵净一样都是带发修行,他刚刚年过十五,虽还是少年身量,却也能够窥见这具身躯之下隐藏的力量。

      的确是个不错的好苗子。

      到底还是洛意浓先开了口:“听玄释师父提起过,你是他优秀又出色的弟子,今夜一看当真是如此。不过你不是应该几日后才能赶回吗,怎么提早了这么些天?”

      “是我心切。”梵忱说,“只是同窗间的饯别,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便都尽数推了。”

      他的样貌生得不算出众,至多算是清秀。但一双眼眸里的情绪控制得恰到好处,即便对洛意浓带了满腹好奇,也能稳住不在此时去探究。

      有些缜密心思,却不惹人反感。

      洛意浓神情终于松动,颔首道:“坐吧,你深夜前来,是有什么想要与我说?”

      梵忱内心有些忐忑不安,他勉强挨着椅子坐下来,脊背挺得笔直。

      洛意浓搁下手中的笔,微挑了下眉,“你怕我?我会吃人不成。”

      梵忱愣了一下,“县主误会了。”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似是被胁迫的笑,倒也没有先前那么紧张了。

      夜晚的风声呼啸,吹得窗户“哐哐”作响,洛意浓起身关了窗户,外头声音一隔绝这里就是安静的一隅。

      梵忱的视线随着洛意浓起身又坐回去,见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后看向自己,他正襟危坐着,心知要正事要开始了。

      “不必如此拘谨,我只虚长你几岁而已,下山后若你愿意唤声阿姐,我也当得起。”洛意浓垂眸拨着茶沫,“你既然来找了我,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来听听。”

      洛意浓拿捏人心的技巧不是梵忱可比,为了让梵忱不要那么局促,她刻意避开了同他对视。

      而他对此毫无所觉。

      “师父对我提及过,但他到底避世了这些年,许多事情我无从了解。”梵忱面上说得恳切,“我心中忐忑不安,所以才这般着急回来。”

      梵忱不是只知道在屋中闷头读书的傻子,相反他是个聪明人。

      原本说好广阳侯会直接派人接他进京,事到临了这个人却换成了他的幼女颐康县主。京中种种传言梵忱不是没有耳闻,在洛意浓不动声色打量他时,他又何尝不是带着探究。

      洛意浓坐得端正,屈指轻扣了两下桌案,“我祖母身子不好,她年纪大了不便挪动,自己也不愿离开定阳入京。我代父亲前来侍奉尽孝,也顺路前来一并将你带走。”

      这个理由倒也勉强能够令人信服,梵忱定了定神道:“敢问县主,带我入京以后又作何安排呢?”

      洛意浓那一身素净的白似没有杂色的宣纸,却掩不住如水墨丹青一般秾丽的眉眼,哪怕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依旧好看得让人忍不住心底一紧。

      梵忱没敢同她继续对视,率先转开了视线。

      洛意浓显然是在逗他,面上却正儿八经地说:“若是让你跟着我,会觉得失望吗?”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结果,梵忱一时半会没想好怎么回答,张了张唇道:“我……”

      “要你下山,不在深山之中荒废光阴是你师父的想法。我虽应他之请带走你,却没有资格随意决定你的人生。”洛意浓嗤笑了一声,十指交叉托着下颌,换了个放松些的姿势,“所以不仅是你想来和我谈谈,我也同样想听你的。”

      洛意浓肯同他说这些,还真是有些要推心置腹的样子。梵忱这些天早就做好了自己将要寄人篱下的准备,若洛意浓颐指气使他倒还有法子应对,可她这般恳切,反而叫梵忱满肚子准备好的措辞算计都无从出口了。

      “你也不用着急给我回答。”洛意浓揉了揉眉心,“处理完这里的事务,我会朝西境走一趟,到时候如果你有兴趣也可以留在那里。”

      “西境?”梵忱不可置信地起身,“真的吗?”

      洛意浓扬了扬眉,“看来比起京城,你似乎更喜欢那里。”

      梵忱意识到自己的忘形,讪讪坐了回去。

      两地之间距离相隔不近,且西境面朝山川背靠阔原,是极其险峻的关外要塞,旁人轻易不得靠近。更何况是洛意浓这么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梵忱怎会想到她竟然会只身前去这般遥远的地方。

      “日后我们之间相处的时间还长,你不必那么拘束。”洛意浓随手合上方才在看的帐册,起身拨弄着烛芯,又将烛火添亮了一点。“我带你去,你也好好看一看。”

      洛意浓垂眸盯着烛火,露出些漫不经心的样子,好似这就是一场普通的灯下闲谈。

      梵忱不解地问:“县主……想要我看什么?”

      “看看那里最真实的样子。”洛意浓看了许久的帐册,眼下有些在强撑着精神同他说话,“我理解年少时想要建功立业的热切,但玄释方丈毕竟已经不问世事多年,有些东西他未必能够教给你。既然你的父亲生前曾经是他座下副将,想比你也明白,沙场搏命不是一时兴起的玩笑,没有本事在身的人谈何站住脚跟。”

      多年未曾听人这般直白地提起父亲,梵忱一时有些怔然。

      洛意浓顿了顿说:“你得明白沙场征战的残酷,那不是在游学时所经历那些不痛不痒的辛苦所能相较。若你不合适待在那里,我让你留下也只会害人害己,我哥哥的阵营中素来不留闲人。”

      梵忱本不想在初见时扣透露过多底细,可这样被洛意浓引导着,情不自禁就想多问:“真实的西境……是什么样子?”

      “那里有水草最为丰茂的草原,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牛羊,有常年积雪不化的山巅。”洛意浓一哂,“可脚下的土地里也埋葬了数不清的冤.魂,你可能会在暴雪中迷失方向,也可能被马蹄踏碎血肉,被群狼撕咬啃食。”

      就像他的父亲曾经那样,甚至不能找回一具完整的尸.身。

      梵忱回过神来问:“县主为何会对西境的情况如此熟悉?”

      “我自小在那里长大,两年前才离开和我父亲一起回到京城。”洛意浓点到即止,并不愿在在这上头多说,“要是你不适合留在那里,我也会在京城替你找好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

      梵忱咬了咬唇:“若是我说愿意跟着县主呢?”

      洛意浓诧异道:“我?你愿意?”

      梵忱点头说:“是。”

      洛意浓摩挲着腕间的玉镯,绷着脸说:“你跟着我能有什么出息?”

      梵忱没答话,因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在几句交谈间就突然冒出来那样的想法。

      但洛意浓这个人身上好似天然就带着能够叫人信服的沉稳。

      见他沉默,洛意浓问:“怎么不说话?”

      “并不是只有位极人臣才是出息。”梵忱想了片刻,“我跟着县主见识更多广阔的世界,也不算辜负了师父。”

      “你比我想得要通透许多。倒显得我的担心多余了。”洛意浓摩挲着茶盏触感滑腻的杯壁,不知想到什么,竟对梵忱露了一个笑,“此去一别,你与师父和师弟见面的机会或许寥寥无几了。我会再多留几日,你好好同他们饯别吧。”

      烛光覆在这一张脸上,眉眼间沉淀出的都是冷艳。

      梵忱已经不是懵懂无知的年纪,竟觉险些被这一笑勾了魂去。他耳根迅速染上薄红,仓惶地移开了视线。

      “行了,先回去歇息吧,已经这么晚了。”洛意浓哂笑了一声,起身开始赶人,“明日早些起身,和你师父请完安后就过来,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不是值得花心思去雕琢的璞玉。日后去向倒也不必急着就要做出答复,日子还长。”

      梵忱起身行礼,逃一般推门而出时听得洛意浓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轻得一点也不真切,遥远得像来自天边,“至于跟着我这种话还是不要再提了,先前逗你玩儿呢。我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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