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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殉国 ...
天色未亮,火光染红了半边天,暗红的光色如同鲜血一样笼罩在郢都上空。
姚衍赤足立在皇极宫南门城楼之上,夜风吹开他的宽大衣摆,蓝白色道袍猎猎招展,散发飞舞,竟真有点仙人之姿了。
内宦王承安跪在他身后,双手奉上鞋履,躬身道:“圣人,夜里地凉,请着鞋履。”
“承安,你看,着火的是什么地方。”姚衍负手眺望,并不回头。
王承安撑手直起身,早已看出火光漫天的地方是城外学宫,但他不敢多言,只说:“回圣人,老奴不知。”
“我知道。”一道女声响起,王承安凝重的脸上有了一丝喜气,转身看去,只见翠色裙摆荡开,出鞘之剑划过城墙地面,金石相击之声铮然。来者正是姚衍的长女,仙台公主姚道明。
王承安又是一惊:“贵主,圣人尊前,不可执剑!”
“仙台,讲。”姚衍知是女来,并不回头,也不在意王承安的话。
姚道明走到姚衍身边略后一步停住,收剑入鞘。她与姚衍生得极像,皆是凤目冷颜。
“回父亲,火光冲天之地是岐山学宫。岐山学宫,我大楚文脉所系,大夫君子所学之地,先贤典籍所藏之处,千年来几经战火,从未更断。岐山学宫学生三千,早在北虞军南渡之时,已整理旧典南走。余百人,在学宫守先贤神位,想来,已经陨身。”
“从未更断。”姚衍似是叹了口气。
“从未更断。”姚道明看着父亲,又重复了一遍。
“我女,你是为父送剑的吗?”姚衍看到姚道明双手所执长剑,“招魂?我还以为你会送来湘夫人。”
前周有佩剑传统,楚承周而立国,偏居一隅,佩剑之风渐止,招魂和湘夫人,都曾是前周贵人所佩之剑。
姚道明闻言跪下,举剑过顶:“父亲,湘夫人殉湘君只是传说,圣人万不可以身殉国。北虞军还未攻入,父亲大可扮做流民逃走,以图将来。”
姚衍霍然抽剑,剑尖直指姚道明头顶。
王承安不敢拦姚衍,只好对姚道明扣头:“贵主慎言,圣人爱重贵主,世所共知,如今贵主要逼圣人做下痛心之事吗?”
姚衍听了王承安的话,心有所感,本已欲放剑,谁知姚道明抬头,将额头送到剑刃下。
姚道明看着父亲,一字一句地说:“我亦敬爱父亲。我出生丧母,是父亲将我带大,我会说的第一句话,是‘阿父’;写的第一个字,是父亲握着我的手写出来的‘道’;父亲再娶皇后,我尚不知事,闯进栖凤宫,父亲抱着我哄了一夜;十六岁议定夫婿,父亲说舍不得我,要未婚夫再等两年……”
姚衍后退一步,手中剑渐抖。他这几年越发崇道,自以为不为世情所累,女儿说的话,让过去十几年的光阴在眼前流过,他有二子三女,但唯有长女出生,是他第一次做父亲。
“父亲,如今形势下,北虞军队攻进郢都只在须臾,上至令尹,下到百姓,希望您不死的,恐怕只有我一个。我不是作为公主说这番话,我是作为您的女儿……”
“啪嗒——”姚衍弃剑置地。姚衍捉住姚道明的胳膊,将她拉起,犹如疯狂,父女两个眼角都发红。
“犟种。”姚衍拉着姚道明,不知是气是无奈,“走。”
姚衍赤足拉着姚道明下城楼,一路向东,在皇城内狂奔。王承安捡起招魂剑,甩着一身赘肉上气不接下气地更在后面。
这本是奇怪的一幕,然而大军压境,兵临城下,皇极宫人人自危,有今无明,尽是萧条,也就无人在意了。
奉先殿供奉周、楚历代帝后牌位,殿外重兵把守。姚衍拉着女儿,到奉先殿宫门前,姚道明尚有一丝理智:“父亲,此地我不宜进入。”
“现在不是我女儿了?”姚衍笑道。
“我永远是您的女儿,可是奉先殿,历来只有男子才能进,我身为女子,于礼不合。”
“你要我不殉国,难道和于礼?”
姚道明低下头:“和于情。”
“你随我进去,也是和于情。”
“父亲……”
“圣人,令尹大人,北门校尉方大人在听雨殿外候旨。”王承安跑到姚衍身后提醒。
“让他们等着,亡国也不急在一时。”姚衍作色道。
姚衍都这么说了,王承安便不敢再多言。
“父亲,您应当去见令尹大人。”
姚衍笑了:“见他?他只会胡说八道,我问他北虞战船为什么能度过苍水江,你猜他怎么说,他说因为你两年前没有出嫁!我问他哪个混账说的,他说民间都在这么传。”
“想来是哪个大巫说的,不足为怪。”
“不畏人言,我女这点像我,走。”姚衍一脚跨入大门。
“父亲,您若答应我不死,我就进。”
“果然是长大了,学会和阿父讨价还价了。”
“阿父……”
“阿父应你。”姚衍的语气,仿佛姚道明还是那个赖在他怀里,不肯走路的小童。
姚道明眼眶一热,泪水差点溢出眼角,她跟着父亲,迈入了百年来只有男子才能进入的奉先殿。
姚衍拉着姚道明走进内殿,跪在祖宗牌位之下。姚道明亦跪。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姚衍携女来拜。”姚衍一改殿外玩世不经,认真起来,姚道明也跟着拜。
三拜之后,姚衍说:“亡国就在一两日,宗庙社稷都将不存,万千之过,皆是我过,亡国罪人,不敢祈求祖宗宽宥,然我女道明,生十八年,慎行克己,悯物宽人,未有一过,纵我罔极,亦念父女之情,我死之后,请祖宗佑道明,长安乐,少苦怨。”
姚道明听到“我死之后”,看向姚衍,变色道:“父亲……”
姚衍起身,有些吃力,姚道明要扶父亲,被姚衍按住肩膀:“你跪着。”
姚道明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姚衍,姚衍走到牌位林,在供桌之下取出一个盒子,回转身,一只手在背后撑着供台。
“现将玉玺、护符、锁门钥匙,交予姚道明,汝当全自身……”说着,姚衍口吐鲜血。
姚道明已经知道父亲是在骗她,父亲根本没想过活,她哭着上前抱住姚衍,姚衍也已用尽力气,顺势倒在女儿怀里。姚衍到底是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姚道明体力不支,又不愿意放开父亲,和姚衍一起跌倒,后背靠在供桌下方。
“别哭。”姚衍伸手擦去姚道明脸上泪水,姚道明感到一只冰冷的手在抚摸她的脸颊。
姚道明订婚后,姚衍已经许久没和她做如此亲昵的动作了,可是父亲的手凉如寒冰,都在提醒她他已命不久矣的事实。
“你骗我,你说过我和你进来你就不死的……”姚道明哭着说。
“是啊,阿父骗了你。”姚衍面色苍白,可是神情十分柔和,“我没想见你的,我告诉王承安,城门破时,带你来奉先殿取盒子。可我没想到你来找我。其实是我胆小,我不敢见你,我不忍见……去城楼上,我想着那里真好,高,清净,看得远,还没有你,是好归处。可你偏偏要来,你为什么要来……”
“阿父……”
“拿着,阿父不能护你一世,它们可以。我死后,你是走是留都随你。”姚衍把手中盒子缓缓递给姚道明。
“我不要,我不要!”姚衍好像看到某种毒蛇,激动不已,“我不要它们,我只要你。”
“孩子话。”姚衍感觉到累,有些睁不开眼睛了。
“阿父、阿父……”姚道明拼命摇姚衍,泪水落在姚衍的眼睫上,又顺着眼角滑落,好像他在哭一样。
“阿父在。”姚衍拍拍姚道明的手以示安抚,“你再不接过去,阿父可真要死不瞑目了。”
姚道明忽然激动:“我恨你姚衍,你明明可以不死的,你答应我不死的。”
“嘘——列祖列宗都听着呢。”姚衍倒像个好脾气的父亲。
“那就让他们听着,听一个父亲,是怎么哄骗女儿的,为什么不逃出去,我愿意和你逃出去,我也愿意和你一起死,可是你怎么可以自己就去死!”
“你还小,我们逃不出去的,我出生就是皇子,你出生就是公主,没有权力傍身,我们过的比王承恩都不如,王承恩会伺候人,我们会什么呢?我和这古老的郢都早就融为一体了,郢都破,我也没有独活的道理,怎么活着呢?牵羊献降吗?我不愿那样活。”
“我也不愿!”姚道明在心中大喊,我不愿没你那样活。
“你就不一样了,你是公主。北虞的元昊,不会容下你两个弟弟,可他会容下你,尤其是,阿父还给了你那么多东西,你去和他们谈条件,就像你和我一样。”姚衍用微弱的力气将盒子扔到姚道明怀中。
“你死了,我还能活吗?”姚道明喃喃说。
“道明。”似是一声叹息,姚衍想再为女儿拭泪,手抬到一半,雷声大作,姚衍的胳膊,也随着闪电,落了下来。
五六月间,滴雨未下,苍水江百余年最平,最稳,最好渡。如今大雨倾盆,是绵延不绝的架势,可是元昊已经渡河,烧毁渡船,立破釜沉舟之志。早半月,也许元昊就无法渡河。
姚道明抖着手摸了摸父亲的鼻息,看向门外大雨,她已经不会做表情,只是眼中含有怨愤:“这就是大楚的天命吗?”
我差点就让姚衍说出:“不要相信男人的话,越是好看的男人越会骗人。”哈哈~写着玩,更新不定,也不申榜入V什么的。主要练一下对话,这一章的对话可能比以前我的文三章加一起都多。
另外元昊和历史上的李元昊没有关系,我想取一个带点北方游牧民族的姓,取一个霸气点的名,结合到一起就是元昊了。
然后称呼啊官职啊怎么中二怎么来,所以会出现“摄政大王”这种又中二又酷炫的名字。
男主,其实我还没想好他怎么出场,他是一个和寡嫂传绯闻的大帅比,一面笑一面不做人事那种,感觉有点难写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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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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