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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千百次的弄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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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总是很忙,工作上的事积压着涌来。加完班到家,再到上床睡觉,基本都在12点以后。每天都想着有什么理由可以请假,又十分不情愿离开这样的节奏。甚至有几天里,她觉得已经在恢复了,每天她都过得很快乐,再简单的事她都能找到开心的理由。最重要的是,噩梦再没有造访她。
她知道何婷在走回头路,扪心自问,她何尝没想过,可妥协了的破碎了的爱情还能再要么?背叛的人还能再度相信么?她相信那男子也不是第一次背叛。
就这样,在她的恢复和何婷的困惑之间,出现了新的状况。如果不知道,她就可以这么开心稳当地过下去,昨天也就遗忘了。她一直是这么想的。
她回家的时候,见母亲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情,笑道:“妈,你今天又是怎么啦?——打麻将输钱了?我这个月的工资刚领,给你吧。以后多买些补品吃,输给别人……”
她母亲笑眯眯地说哦,却道:“明天还上班的吧,晚上早点回去啊。”平时总想着多留女儿待会,今天却变了。临津觉得奇怪,今天的巷子里似乎很热闹,进进出出些似曾相识的陌生人。
她起先并不在意,她母亲进厨房忙晚饭时,她顺着窗帘子的隙缝看过去,几个人嘻嘻笑着朝她曾经过了千百次的弄堂转进,弄底处一家便是倚敏的家。
她猜想,那些人都是去他家的。
是喜事!她头一个反应。
这些时日,她何尝不曾暧昧地猜想着倚敏同那女子感情转淡……不是她尤其自信她对倚敏的魅力。男人通常是比较贱的,等一段时间冷静下来,想的会是当初那个落选的。她暗暗迫切这天快点到来。人常常会将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然后从中抉择。
聪明人往往避免这样的抉择。
当一个人处在抉择的境地时,他的心态和情绪都是超乎寻常的高亢,仿佛掌握了别人的命运。也因此,徘徊,困惑一阵后,择其一了,那阵激荡过去后,发现原来也不过如此,倒怀念起另一个,设想另一个的种种好处。
临津知道唐勤是这样的人,但他不会回来找她。可如果是她去找,结果就会不同了。唐勤永远将自己处在有利境地,他被女人宠坏了。
她忍不住去那个巷口探了一眼,和她猜想的一样。她想起给倚敏发消息,却找了半天才想起她早就将他删了。
她连5分钟都等不下去,倚敏居然到现在都没有回她。又10分钟过去,他还是没回。她开始愤怒,即使当朋友,也不必这样!
冲动地,她从一个岔路中拐进去,那有个楼台。小时候她和倚敏经常爬去那儿乘凉,冬天跳绳子,踢毽子……也是在那她和倚敏有了第一次亲吻。那天她不小心摔了跤,膝盖处一片模糊,倚敏看得心痛,着急,又找不到安慰的话,情不自禁地亲了她,她一愣,骤然间不哭了。那年,她12,他15。
从楼台一个怪异的角度望去,能望见倚敏家后院。上海弄堂房子错综复杂,高低不齐,转几个角度,往往能望进几段别样的人生。
她尽量往楼台边沿靠,一条人影在布帘子后面回转着,几次将手中的什么掏出看看,又放进口袋,最后从梯口下去了。她再也望不见了。
此时此刻她恨不能冲过去质问,为什么不回消息?为什么?为什么?她开始打他电话,几声之后被按掉。她像是发了疯,再打,拼命打……关机。她几乎就要将手机从那窗扔进去,让所有人都看笑话好了,她全不在乎!
凭什么她必须在绝境中生存那么久?每天加班,行尸走肉般穿棱于白天黑夜之间!
而今天,这个男人似乎家里有着什么喜事!
那么刚才他女朋友也该知道他手机持续不断的铃声,也许倚敏不至于绝情,但他女朋友就不见得了。女人在这种事上向来的心狠手辣。
如果不是有个小女孩突然也爬到楼台上来,嘻嘻着问:“大姐姐和我踢毽子么?”大概她就从楼台上跳下去了。那样的话,倚敏也别想好过。这几秒钟的耽搁,让她恢复了些理智,还挤出了个笑容,“我不会呀,小妹妹自己玩吧。”
到家后她拿起包就走,她父亲嚷嚷开了,她母亲要他小声些,还是不及骂出了口:“越来越不像样了,见我回来就走,赚几个钱眼睛长头上去了,以后别回来!……”
她几乎是冲进老人家的!如果差了一步,当街她就哭了。凭她的傲气又是绝不在人前哭的。
老人刚躺下,看见她,想是早就预料到的。
这一刻,所有的坚强,骄傲,自尊……一并卸下,在绝望中哭到沙哑,撕心裂肺……
老人默默地抚着她的头,眼眶也像是温湿了。
天已经转热,炎热。
台风,暴雨,交加。
她去公司请了病假。谁都像是看出了她的哀痛,假期的得来出乎意料的容易,即使得不到,她也想好了辞职。
她开始需要时间,需要更多更多一个人的时间。
因为怕形单影只,她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已经太久。
用骄傲抑制悲伤,骤然间全崩瓦解。
她终于知道,她确实是输了,即便连美好也不必留存。
这道理让她明白得太血腥了些,可终于是明白了。
痛苦过后是泪水静静的流淌,一小时,两小时……眼眶早就开始了胀痛,在洗脸的时候,她屏住呼吸掩埋水中,才触及,便觉窒息。
腻汗流过她的颈脖,她压在席子上,脸上是深深的席印,腻腻的汗渍。眼皮子睁开又闭去,空间里是被时间遗忘的郁气。
她想,她只是在感受这生的质地。从来都没问过究竟是为什么而活着,这是个蠢问题,她这么认为。
夏日午后的阳光,毒辣,肆无忌禅,燃着所有有生体。她的领域被重重厚幕遮挡,光线变幻,黯淡,浅蓝,还是渗露出少些色泽,投影木板上。
她大概睡着了,是汗仰或泪,但睡了。
————
唐勤:“体贴再加包容,我们能做到么?”
倚敏:“喜欢可以有很多个,爱的只能是一个……”
唐勤:“能娶到你的男孩会很有福气的……你是个好女孩……”
倚敏:“你一半很成熟,一半又很幼稚……”
唐勤:“为什么我不是早几年认识你呢?”
倚敏:“我现在爱的只有她……”
…………
记忆,是为了用来遗忘的。
老人再见她时,她正坐在花亭荫影下,似隔着几段尘世望着坛中的草木。
她仍然是她,眼里没了掩饰,执拗,一抹淡然隐去了灼伤,换得了份坦然和从容。
临津望见老人,想笑一下子。老人的脸在落色,炎炎夏日,并没有因此而被逼出多少的红润。她猜到了什么。
“我从前总喜欢冬天,有雪,白色的,华丽的外套,暖炉,寒冷而又高贵。但如果现在是冬季,我就枯萎了……这个夏天真的让我感到了热情,童年,美好的记忆都是在阳光下,流着汗发生的。
“失去的,不是唯一拥有的。失去了,那又怎样?那又怎样呢?”
老人说:“即使可以重来,你也不能把事情做对。孩子,我们只能正确的去做事,但不能只做正确的事。你并不后悔曾经一度拥有,再一并失去。”
“天堂地狱之间的轮回,这感觉并不好受。我还迷恋过一阵子……没有平衡点可以支撑。而况,人那么脆弱。”
人到底是脆弱,脆弱得不愿面对伤痛,不甘认输。
“我确实是输了,一败涂地。”
她明白何婷的困境,了解她的眷恋。她对何婷说:“失而复得会让人喜出望外倍加珍惜的。但我,不相信可以重来的爱情了。”
她终于不再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