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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折梅雕雪(九) ...

  •   虽说皇宫里面的确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但一下子出了个人命案子,实在是蹊跷得很。

      太医署的人没一会儿就全都赶过来了,用了熏香的汗巾勒紧口鼻都不太管用,往日一些浑水摸鱼跨进太医署的人于是再也忍不住了,相互搀扶着就要找坛子吐。身为太医署令的刘琨见此,心里也总算有了数,片刻后便重新着手去检查那早已经面目全非了的人。

      高帝早早地便被扶回了太极宫,宫人们忙着熏香通风,备下沐浴用的热汤,正预备往浴池里洒下新鲜采摘的花瓣时,恰好被此刻有些心烦意乱的高帝瞧见。

      “宫中用度缩减,朕的旨令,尔等也是不愿意听了吗?”

      他呵斥着,挥手就让外头守着的侍卫把那几个宫人带了下去,没一会儿外头便齐整盖着一排白布。大公公见状,浑身一哆嗦,硬着头皮拱着手上来问:“陛下,这些人……”

      “少点人,就能多省出来一些银钱去补上江北那块地方的漏洞不是?”

      大公公在原地愣了片刻,赔笑着道了一声是,替他解下身上的衣袍,扶着他走近浴池中后,便贴心带上了门。他瞥了眼外头地上的那些长长的白布,再看向一旁立着的侍卫时,眼里早就没了方才在太极宫大殿里的笑意。“陛下说了,宫里正缩减用度呢,少些人就能少用钱在他们身上。随便找个竹席,卷了丢出去埋了吧。”

      侍卫们一应说着是,片刻后那些白布便全消失了,只剩下地上星点深色的红,有些腥,有些呛鼻。大公公亦是捂着口鼻,指使着另一批宫人去打了两桶水,叮嘱他们把这外头地上的东西冲扫干净,这才重新从殿后的小门钻进太极宫,重新候在高帝的浴池边。

      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刘琨总算从那灌丛那儿过来了。他早早地脱去了太医署办案时的衣袍,转而换上了朝服,立在太极宫的殿外禀报:“回陛下,死者为一女子,至于身上的服饰与身份信息无从得知。腹腔内外有大量出血,伤口似是锐器所致,其中有一截圆饼状物,想来应是……”

      高帝总算在一片氤氲中抬了眼。“应是什么?”

      刘琨垂下头道:“应是一块胎盘……的碎片。”

      高帝眼神顿时锐利起来。“你是说,这个人她有着身孕?”

      刘琨点点头,“臣亦是瞧过了,虽然全身与指缝里满是污泥,但双耳中十分干净,且发尾并无发黄之状,想来此人生前应当是有过一段时日的精细调养的。”

      高帝眸色一沉,偏头问台阶下候着的大公公:“东宫那个良娣,如今该是几个月的身子了?”

      大公公闻言,掐指算着:“说是三月有的,如今身子也该有六七个月了。”

      六七个月,应当早就显怀了。高帝回忆着方才那灌丛里的人,虽然血肉模糊,但也依稀瞧得出那被剖开的腹部原先应当并不算平缓。

      殿外候着的刘琨没再听见里头的动静,于是说着等他们将那灌丛中的人带回太医署细细查验后再作更细致的回禀,便慢慢离开了太极宫。

      高帝眼瞧着殿外的人影慢慢朝着一边离去,眯着眼吩咐道:“太医署令难得入一趟宫,朕担心他迷了方向。你去送送他吧,切记把人送到宫门外。”

      大公公闻言,低声应着是,遂赶着步子出了宫殿,赶上了那走在前面的刘琨。“刘大人请留步。”

      刘琨背着手,悠然转过身。大公公见此,笑道:“陛下说了,让杂家送送您。”

      “陛下这是想知道更确切的消息吧?”

      大公公却诶了一声,“刘大人不是已经同陛下说了,等人回了太医署,细细瞧出端倪,才重新回来同陛下禀告的吗。再说了,刘大人与杂家,不也是一路人,就算不说与杂家听,也应当说与国公爷听吧?”

      刘琨心神一紧。“国公爷如今不是尚在江北?”

      “刘大人这是在太医署里任职任糊涂了。身在江北,不是一样能耳听八方?”

      耳听八方,手伸向各处要地。刘琨紧盯着面前依然笑得虚伪的大公公,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臣听不懂大公公在说什么。”

      “银川院,暖香阁。一把长命锁,一张筑梅琴。刘大人,该不会连这些都忘了吧?”

      刘琨再次抬起头时,看向大公公的眼神里满是惊恐。大公公见状,笑着又往前靠过来些:“今夜陛下要与国师在焚星台密谈,想来刘大人这份述职的回禀又可以往后顺延个几日了。也罢,毕竟如今是东宫里的人出事,眼下东宫也并非没有女主人了,刘大人,不该同太子妃说说?”

      他伸手,侧身向一旁做着请的手势。刘琨定眼瞧了他片刻,心中不仅惊叹于郑家的手当真是伸得够长,连皇宫之中的太子妃和高帝身边的亲信都是他的人,更惊叹于这大公公是跟着高帝一路在皇宫中攀爬上来的人,竟然从这般早就开始往皇宫里面安插人手了。

      饶是他们整个太常寺早都是郑家的人了,他心里也始终在想一个问题:

      郑家的人,如今蔓延在整个京城和江北,甚至可能还有更多地方也都安插了郑家的暗桩。可他们究竟是有何目的呢?

      只是这样的疑问,无论如何他也是问不出口的。下面的人不过问效忠的主子,这向来是不成文的规矩,比起好奇心,保住项上人头更为要紧。大公公见他脸色变换了好一会儿,眼下总算平稳着了,同他心照不宣地笑着:“刘大人入宫次数少,杂家替您引路便是。”

      去往东宫的一路上其实遇到的宫人并不算少,但见着是高帝身边的亲信带着人,于是一个个儿都往两边低头避让着。二人经过大明宫时,寸涟恰好在檐廊下的台阶上坐着歇息,大半个身子都掩在木林后面,眼瞧着大公公去的方向,心里有些疑惑,于是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果不其然见他们拐进了东宫的宫门。

      东宫不是什么下人都能进去的。寸涟身形小,于是转头便往颐宁宫的方向走过去。大明宫与颐宁宫所在的方位相仿,她亦是走得不紧不慢,没一会儿便钻进了颐宁宫的大殿,把里头的程皇后与高婉蓉二人吓了一跳。

      “宫里面出人命案子,那人死得又是不明不白的。我瞧得细切,那太医署令来时也并非是只有他一人,大公公却带着他往东宫去。莫非那死的人是东宫里的人?”

      高婉蓉原本手里还捏着烤鸡腿呢,这会儿横竖看手里的鸡腿觉着心里膈应,犹豫纠结了半晌,最后才哼着气把手里的吃食放下。“真是一刻也等不了,没见着本宫吃着!”

      她说完,才总算察觉到大殿里头的气氛有些怪异,于是悻悻用锦帕抹了嘴,挑眼去看一旁的程皇后:“母后,不过是死了个人,宫里死个人多正常不过。”

      “这桩事儿,我亦是大致听了几耳。说是死的是个大着身子的,永荣你说,如今宫里面明目张胆说有身子的,除了东宫那个桂喜,还能有谁?”

      有谁?高婉蓉细细去想,好像当真再想不起来了,结合着寸涟方才所说的她自己亲眼所见之景……

      她忽然觉着后脊背有些凉,挤身坐到程皇后身边,紧抓着她的手,面上也有些紧绷。“可如果真是桂喜,如今她已经是太子良娣了,早就没了原先奴籍贱籍的身份,也算是东宫的一方主子。”

      高婉蓉说着,忽然叹了一声不对啊,“这要真是东宫里的人做的,那显瑜她不就要摊上事儿了?依着寻常思绪,死的是东宫里的主子,她桂喜自打进了东宫以后又从没离开过东宫的院落,怎么会死在未央宫那面?如若是东宫里头的人动的手,那最惨烈的痕迹应当是出现在东宫里,而如今听外面的传闻,倒像是在那未央宫外头的灌丛里才杀的人。”

      “所以这个杀了桂喜的人,他是个能见到东宫里深居简出的人,且能带着人行走在皇宫里,还能拿得到锐利的杀害人的东西……无论如何,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动手,真是好手段。”

      “确实是好手段。”

      张显瑜的声音忽然从大殿后方支起来的窗台外面响起,又是惊着了大殿内的一众人。高婉蓉刚想同往日一样开口刺她几句,却见这会儿她的脸上没什么血色,连鬓角的发丝都被汗水打湿,黏在脸颊上,瞧着有些狼狈。

      兰嬷嬷察言观色一向是最厉害的,眼瞧着如今大昇的太子妃这样失神,着手替她烹煮了一盏洛神花茶。煮茶的这些许片刻,颐宁宫整个大殿里寂静得不行,直到那盏茶被递到了张显瑜手里后,她一摸着茶盏上的温度,才惊道:“嬷嬷,烫人!”

      兰嬷嬷却只笑着道:“这一烫可算是能把我们太子妃的魂儿给烫回来了。”

      张显瑜这才慢慢敛着眼,也顾不得手里的茶盏逐渐升起来的温度,紧捏着那盏身不放手。

      “方才你们在说的,我也听见了一丁点。只是和你们想的不同,大公公带着太医署令来找我,除了问我桂喜这些日子的行踪以外,还嘱咐我一件事。”

      她抬起头,眼神有些躲闪,最终却还是迎上了程皇后那温柔而关切的目光。“如今我才意识到,这个皇宫里面,夹杂的人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复杂许多。我被迫嫁进东宫,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桂喜的死,也不是意外,那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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