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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西出阳关(一) ...


  •   离玉门关十数里,有个不大的小镇。
      其实原先这里只是个商队的落脚点,附近有眼活水,出关或进关的人多了,也就慢慢有了烟火气。有摆摊的,有开店的,有卖牲口的,也谈不上是个镇,顶多只能算个集市。
      关内关外的买卖人云集于此,每月都要热闹上一阵子,久而久之,定居的百姓越来越多,便由集成了镇。当地人都称作“太平镇”,寓为城关边塞无人敢犯之意。
      的确,这些年来往的都是生意人,并无异族入侵或中原马贼光顾。不过终年风急沙多,春天也象外族被长城雄关所挡一样,不曾涉足小镇半步。因此有诗写道:“春风不渡玉门关”,就是指此地气候干燥多风沙而言。
      但这几日来“太平镇”却不太平。
      先是绝迹十年的狼又出现了,连沙漠城关也似乎挡不住狼群,少则五、六只,多则十余只,结伙入镇叼羊拖猪,还咬伤了几个百姓。
      通往波斯等地的商客从关外带回一个惊人的消息:有人看见大漠深处,有成千上百匹狼出没。现在走贩的骆驼队都因此改了路线。
      后来又出了件怪事,镇上平白来了许多中原人氏。瞧模样不是做买卖的商贩,皆携刀带剑,各地口音方言都有,疑似武林中人,而且门派众多。
      镇上的人便又多了份惴惴不安,心里都想:“狼来这儿的目的谁都知晓,无非是猎食填饥。这些人又是甚么来头?谁也不知他们来这的目的,人心隔肚皮,这才叫难测难防呢。”
      这一日打关外西北面走来一人,风尘仆仆,灰头土脸。身上衣着不像出自中原,布料粗糙,打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粗略一看,竟不下二十来个。外面罩着件白色的羊皮坎肩,也是灰多白少。
      来人是个个头不高、肤色微黑的小伙子,披散了头发。许是长途跋涉遇了风沙,头发灰朦朦的,硬得都粘成了一片。
      他身后跟了条狗,也是不同本地或中原的狗,四肢修长,尾巴比寻常的狗要粗上一倍,个头不算大,毛色非但没有光泽,背腹间还有些斑秃,被沙尘隐了本色,看上去颇为狼狈。
      小镇上的人大都聚在一条本镇最大的街道上叫卖、干手艺活,这当儿大抵都停了手头上的活儿,众人都看着这一人一狗缓行而过,神情古怪。
      在玉门关左近,西北方是片荒无人烟的大沙漠,狼群便是源于大漠深处。一人一狗从大漠孤身入关,不是有些蹊跷么?
      那小伙子对旁人的目光毫不在意,径直寻至小镇上仅有的一家客栈,瞧了会儿招牌,这才拾阶而入。
      客栈内须经过一进大院子,方到正堂。一楼是喝酒吃饭的所在,二楼就是住人的客房。这几日出入往来客栈的佩剑者颇多。
      那小伙子在正堂外的门槛前站定,扬手“噗噗”拍打身上的灰尘,尘土四扬,少说衣上也带了半斤沙土。
      店伴皱了眉头掩鼻过来,陪笑道:“客官,您是打关外来的吧?瞧这一身土……您是住店还是打尖?住店的话,恐怕您得另觅他处了……”小伙子一直没言语,那店伴流水价地又诉了客栈的诸般难处,“请客官包容”等客套话,说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缄了口便欲离去,心道:“敢情是个哑巴。”
      那小伙子这才开口,翁声翁气道:“我打尖,有空座没有?”
      店伴笑得更欢,忙哈下腰道:“有有!大爷您请,这儿没人。”
      那小伙子落了座,卸下背后的包袱,露出腰后插着的一把长柄柴刀,大概用了年月太久,早已生了铁锈,刃口也卷凹了几处。
      店伴问道:“您要吃些甚么?”
      那小伙子迟疑一番,道:“来……来四斤牛肉,两斤熟的,两斤生的。”
      那店伴疑道:“生的?”但有赚钱机会,他怎敢多生事端,道:“行啊,马上给您送来。您喝酒不喝?”
      那小伙子抬头看了看四周正在吃喝闲聊的食客,道:“有做菜用的料酒么?上半斤吧。”
      那店伴又是大奇,嗫嚅道:“这个……哪有用料酒招呼客人的?本店的料酒辛辣,入口又冲,喝不得的。”
      那小伙子不耐烦道:“怕我不会钞么?照寻常酒钱算账。”店伴应了一声,心道:“我等的就是这一句话。”
      那小伙子又叮嘱道:“千万别兑水。”店伴心下狐疑,看那小伙子不象玩笑的样子,百思不得其解,垂手退下。
      店中不少人乜眼打量那小伙子,当下有人压低了声议论道:
      “那小子是什么来路?也是跟咱们一样来寻宝的么?”
      “嘘,轻点儿,小心走漏了风声。”
      “你没瞧见昨儿、今儿又来了二十多号人,都是会家子。他们不是来寻宝的,却又来做甚么?我看这风声啊,早就漏啦!”
      “那小子是打关外来的,那就是与寻宝扯不上关系。我瞧他身手步法虽然灵活,却不像练过武功,年轻人便是有些儿蛮力。”
      靠门的一张长桌边围坐了三人,二男一女。那女的约莫十七、八岁,容貌较美,嘴角上还有对浅浅的酒窝儿,穿了身绿衫,向对面年纪最大的一个留了山羊胡子的老者问道:“爹呀,那人的狗怎么长得这样怪?”
      那老者沉吟未答,同桌的另一个年轻小伙道:“他是从关外来的,小师妹,关外的狗自然与中原的狗不同了。”
      绿衫女子嗔道:“我又没问你……那条病狗老得快掉牙了。”
      那老者伸出筷来,在她额上轻击一下,斥道:“小孩子别乱说话。这儿龙蛇混杂,莫生是非。”绿衫女子一吐舌,扮个鬼脸。
      店外又进来两人,商贾打扮。一个手上、身上缠绕挂满了许多琳琅的首饰,一看就是个做珠宝买卖的;另一个披着件羊皮袄,却瞧不出是干什么营生的。
      正值晌午飧时,店内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二人扫视一圈,就只有小伙子一人独占一桌。也不向他打招呼,径向那小伙子的桌子落座,喊来店伴叫了些酒菜,自顾自聊起天来。
      那珠宝商道:“张年兄,近来生意还好罢?”
      那个叫张年的商人道:“好个屁!昨晚我的羊又少了两只,叫狼给叼走了。”原来他是个羊贩子。
      那珠宝商亦一脸愁容道:“再这么折腾下去,牛羊猪都让狼吃光了,那不就轮到吃人了吗?这‘太平镇’咋又不太平了呢?”
      张年道:“听说十年前,有一位奇人,把大漠里的狼全赶进一座大坟墓,脱不了身,狼群只得在里面自相残杀,日复一日地少了下去,最终总要绝迹的。”
      珠宝商道:“对,对。我知道那个地方,现在让沙埋了大半,像个大沙丘。每回隔了老远,也能听到里面‘轰隆隆’直响,擂鼓一般。知道的人,都绕了道走。可是,为啥那狼埋在里面这么多年,却没憋死?”
      张年说道:“那位奇人可比你高明。你倒想想,里面埋的狼,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要一股脑绝了活路,那它们还不闹腾?逼得急了,几千匹狼往外一冲,那沙砌的穴能不垮么?狗急了都跳墙呢。先不着急要它们的命,这般耗着,再过几年,一千只狼剩五百,五百剩三百,三百剩五十,还不都得玩蛋?可老天爷偏不开眼,谁知道那些狼大难不死,又窜了出来……唉,生意是做不成喽。”
      那小伙子闻言一耸眉毛,伸手掖了掖桌角的包袱。
      旁桌的绿衫女子听得悠然神往,向身边年轻小伙道:“喂,师兄,听见没?自打入了关,我已听过七遍这样的传说了。”
      她的师兄撇撇嘴道:“这些人没见过世面,就爱编故事唬人。谁有那本事,能一气儿埋了上万匹狼?”
      绿衫女子不服道:“不与你说。怎么没人编故事,说你就是那位奇人?”她师兄不想抬杠,一笑置之。
      那边店伴已端来两盘牛肉,一盘生一盘熟。那小伙子将那盘生牛肉连盘搁在地上,一声唿哨,那条大狗立时窜来大嚼生吞牛肉。那小伙子也不使筷,以手取食。片刻之间,桌上一盘熟牛肉和地上一盘生牛肉,让这一人一狗风卷残云吃个精光。
      在座的人皆是惊诧,均想:这人倒也罢了,这狗胃口好大!
      又有人想道:关外的人,便是野气不脱,吃相如同蛮夷。
      店伴又从里双手捧了壶烫过的料酒,心里道:“我也不白赚你的银两。我替你温了酒,可算仁至义尽了。”
      那小伙子接过一试酒温,不满道:“谁叫你烫的酒?”俯身放到地上,倒进一只大海碗内。那狗嗅到酒味,竟比见了牛肉还要开心,上前便饮。
      众人都啧啧称奇,这才知道这料酒原是为狗准备的。那狗酒量甚佳,一碗饮尽,小伙子便又添上一碗,半斤料酒转眼即没。
      店伴肚中笑道:“料酒性烈,就是匹大骡子也要倒了,那狗还不成了醉狗?”
      那狗喝了酒,原本灰尘覆身的毛色油光锃亮,如同抹了黄油一般,精神陡增,顿时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狗立在店中。那狗极是欢畅,前爪立,后腿蹲,一昂首,露出一嘴利牙,突然“呜嗷”地一声大吼,倒把众人吓了一跳。
      这声音拖了老长,绝不是犬吠的“汪汪”声。
      有人叫出声来,惊道:“狼,是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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