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十字（上卷）》冬暝

77、第三十七章 契约

　　[1]

　　羽之境，苍林岛，帝都暮城。

　　年轻的艾德加家主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凝视着暮城空无一人的街道，眼底泛着意义不明的神色。自从二十年前龙骑士团掌权以来，战争的阴云第一次笼罩了这个原本繁华热闹的城市。革命军与龙骑士团最近的战场就在离这里不到三天路程的地方，因此大多数人都选择了闭门不出，只剩下一些贩卖生活必需品的铺子还萧瑟的开着。
　　这种情况下，第一龙骑士·苍影却并没有将他派往前线，反而留在了帝都担任暮城的警戒守备。这是否也能说明那位大人并没有从上次放走璎洛菲的行动中看出端倪，从而不再信任他？但也许苍影也早就明白一切，所以才将自己放在他看得见的地方。
　　不管怎样，他都必须采取一些行动了，否则艾德加家族的地位将岌岌可危，无论这场战争是谁胜出。

　　“主人，从革命军处传来的回话。”身着黑衣的中年侍从走了过来，微微一躬身，将一封信递给雷亚。
　　雷亚抖开信件读完，嘴角弯起一丝笑容，“那些人果然无法拒绝这个诱惑，如此我的计划算是成功一半了，林。”

　　被唤作林的侍从张了张口，欲言却止。
　　他知道家主在实行一个非常危险的计划，虽然这个计划是为了整个艾德加家族的生存。雷亚是他看着长大的，在经历父母意外身亡的打击之后，那个原本天真活泼做着正义骑士之梦的男孩子飞快的成熟了，学习接受着成人世界里的一切，让艾德加家族非但没有就此衰败，反而一跃成为苍林岛上名望最盛的贵族。
　　这个人，几乎为家族贡献了自己的一切，梦想，友情，爱情，就像当初他在前任家主葬礼时上说的一样，家族是父母留给他最后的纪念，他必会尽自己一切力量守护它。
　　如今终于到了不得不拼上性命的时候了么？

　　“林，不用担心，我会让艾德加平安无事的。”察觉到侍从的目光，雷亚转头，露出一个让人安心的微笑，“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得出的计划，如今的战局看似胶着，可胜败全在苍影大人身上。如果放在从前，龙骑士必定一夜之间全灭整个叛军以竖威，这一次却迟迟没有动静……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革命军有着什么连苍影大人都忌惮的东西。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我看到了，林，那个女人，璎洛菲，她在琉羽祭的舞会上亲手破坏了第二龙骑士·风尘。”雷亚顿了顿，“我已用在新帝国中保全艾德加家族为条件向革命军泄露消息，从而引得璎洛菲与苍影大人接触，如果是革命军胜利，他们自然会履行承诺，若是苍影大人胜利，我也可以表明帮助消灭璎洛菲的决心而出此决策。如此不管他与璎洛菲之间最后是谁胜利，在这一计划中我都可以周旋保身。”

　　“但也可能落入两边都被遗弃的境况。”中年的管家微微躬身，道出心中担忧，“雷亚大人，如今的局面，您并不需要为了家族做出如此冒险之事，艾德加家族因您而存在……就算您不愿再支撑，我们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别这么说啊，林。”雷亚轻轻摇头，眼神有些无奈，“雷亚这个人，又何尝不是因为艾德加家族而存在？

　　“我只是想试试，自己究竟能够守护着家族走到什么程度。”

　　[2]

　　再次来到苍林岛的感觉，比想象中更五味杂陈。
　　璎洛菲看着暮城土红色的城墙，不由得有些恍惚。不久之前她才跟枢久夜一起从那里面逃了出来；不久之前她才在里面受伤失忆，遇到了路法。

　　路法……

　　手指不由的握紧，璎洛菲深深吸了口气，将眼眶里泛起的泪意压回去。
　　为了那些逝去的灵魂，她能做的，只有拼上自己的全部，早日结束这场战争。

　　艾德加家族的别墅位于暮城的边境，当璎洛菲到达之时，身着白色绅士风衣的雷亚早已等候多时，带着轻微的笑意执起了她的手，轻轻落下一吻。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洛菲·璎小姐。”语毕，雷亚抬起头看了一眼跟在旁边始终保持沉默的枢久夜，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只有你们俩单独前来？”
　　“如果您的情报属实，有我们俩就够了。”璎洛菲抽回手，平静的回答道。

　　她当然不会告诉雷亚苍羽好已经与苍林岛上的革命军汇合，而银翼的两人就潜伏在别墅附近，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毕竟是深入敌人巢穴，即使条件再诱人他们也不会傻到被人一网打尽。
　　“有之前第二龙骑士·风尘的经验在，看来是我唐突了。”雷亚无所谓的笑了笑，对两人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具体的内容我们进屋谈吧。”

　　中年的侍者为两位客人和家主倒上精心调制的红茶后便退了出去，房间中只剩下璎洛菲，枢久夜和雷亚三人，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如今的情况想必两位比我更加了解，最后是谁胜利我并不敢兴趣，雷亚·艾德加唯一的愿望只是保全家族，为此即使采取一些行动也无可厚非。”率先打破了沉默，雷亚端起茶杯，小小饮了一口。
　　“也就是说比起龙骑士团，家主大人认为我们的胜率更大吗？”璎洛菲说。

　　“毕竟不可能存在着真正的不败神话，龙骑士能够所向披靡这么多年，只是因为能压制它的东西还没有出现。既然在琉羽祭的舞会上我已经亲眼目睹了这样的力量，我又有什么可犹豫的？”雷亚莞尔，“龙骑士团能这样肆无忌惮的统治羽之境是靠着龙骑士压倒性的力量，而现在革命军不仅拥有同样程度的力量，还获得了大部分民心，我自然会将注压在更有优势的一方。
　　“虽然已经在琉羽祭的舞会上见识过，但恕我冒昧一句，你身上毁灭龙骑士的能力，到底是什么，璎？”雷亚顿了顿，开口问道，察觉到对面白发少女忽然警醒的眼神，转而解释，“我的意思是，触发这个能力的条件是什么？看起来并不是毫无限制的吧，否则你们也不用冒险来到这里。”

　　与身旁的枢久夜交换了目光，璎洛菲点了点头，向雷亚说：“是对视。”
　　“对视？”有些诧异这个简单的答案，雷亚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抬头，“只是对视而已？”
　　“详情我不能细说，但只要让龙骑士的眼睛跟我直接对视，我就能销毁它们。”璎洛菲补了一句，目光严肃而坚定，“上次第二龙骑士61风尘的事件便能证明，舞会爆炸的原因是我与风尘对视之时被他发现了身份，所以选择同归于尽的自爆。”

　　“难怪那场刺杀那么奇怪，没有大型法阵，没有后援，没有事先买通的内应，甚至连退路都是临时找的，所以那么周密的部署，都能让你逃脱了。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克制龙骑士的条件居然会如此简单。”雷亚微微放松身体靠在了沙发上，嘴角滑起一丝浅笑，似乎在庆幸自己押对了边，“这样就简单多了，如你们所见，第一龙骑士·苍影并没有去到前线，并且他现在人就在帝都。”

　　跟革命军预测的丝毫不差。璎洛菲捏紧了手指，谈判现在才算正式开始。

　　“听起来家主大人似乎有计划了？”
　　“计划当然有，不过在告之两位之前，我有必要确认来自革命军的诚意。”雷亚换了个姿势，双手交握，“毕竟我可是顶着堵上一切的风险在走钢丝的，兢兢战战好不容易到了终点却被背后的盟友推了一把掉进万丈深渊的例子，过去可并不少见。”
　　“这个自然。”璎洛菲微笑，接过枢久夜递上来的羊皮卷，打开来摊在雷亚跟前，“革命军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诚意来换取这场交易，这是由琉羽皇族后裔，好·霍西尔·琉羽所亲自签署的契约——革命军胜利以后保留艾德加家族目前所有的一切待遇及名下产业，赐予暮光爵位，世代承袭。”

　　羊皮卷上，用特殊墨水写下的契约清晰明了，落款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以及一枚小小的羽毛图章。签名的旁边是一处空白，看上去似乎是留给缔结契约的另一方。

　　“这份契约一式两份，以防止其中一方的背叛。家主大人如果觉得没问题就请在上面签字吧。”璎洛菲将另一份羊皮卷也摊开来，“如此一来我们就算是真正的盟友了，即使日后革命军想要做什么，你完全可以将这份契约公之于众，告诉所有人这场战争的胜利与你息息相关。”

　　雷亚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耐心将契约书上的内容读了数遍，确定对方没什么机会玩文字游戏以后才慢慢抬起了头，“话是这么说，但没有人能够证明这份契约是霍西尔亲自签下的，日后如果有人反咬一口岂不危险？”
　　虽然依旧在挑剔着条件，但雷亚的态度已经明显倾向于同意契约。目前为止所进行的所有步骤都跟当初预想的一样，璎洛菲有些紧张的捏了捏手指，瞟了一眼站在一旁保持沉默的枢久夜。谈判的详细步骤几乎都是夜敲定的，来此之前他们已经熟悉模拟了数次，所有璎洛菲才会这么看似沉着大气胸有成竹的坐在这里。
　　现在只需要进行最后一步，雷亚必会妥协。不是之前凌磨两可的态度，而是彻底成为革命军的盟友。

　　“关于这一点我们自然注意到了。”璎洛菲微微一笑，从携带的行李中拿出一个精致漂亮的盒子，打开来放在了雷亚跟前，“一旦家主大人与革命军确定契约关系，这便是您的东西。”

　　盒子里面，一根羽毛静静的躺在黑色天鹅绒上。那是一根如同琉璃般煦丽的羽毛，轻柔的折射出缤纷的光辉，宛如神之羽翼。
　　“这是……琉羽皇族的羽毛？”雷亚眯了眯眼，直起了身。

　　饶是见识如雷亚，此刻也被那根美丽的羽毛夺走了视线。那是羽之境自古以来的传说，是所有羽之境住民们无上的荣耀，是神赐予人类的荣光。雷亚上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琉璃羽时，还是二十多年前龙骑士尚未出现的时候。那也是一年一度的琉羽祭，苍林岛上的琉羽皇族展开了羽翼，绕城飞行一周，还是小孩子的雷亚被父亲抱着，在那神迹之下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没想到再次见到琉璃羽，竟然会是以这种方式。

　　“这就是革命军首领的信物，家主大人，您还有什么疑问么？”璎洛菲扣上盒子，微笑问道。

　　“我明白了。”雷亚挑了挑眉，在羊皮卷的契约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而后盖上艾德加家族的纹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