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十字（上卷）》冬暝

3、第二章 旅行考古者

　　
　　风毫无预兆的吹了过来，森林间响起了一阵渐行的沙沙声，让寂静的夜变得有些喧闹起来。
　　这是一个平静无奇的夜晚，微月份的夜空中只有星焰注视着大地，那些明亮的青色火焰一朵一朵跃满了幽蓝的夜幕，宛若奇迹的开场。夜下的胧月森林一如既往的笼罩在一片淡淡的绿色薄雾中，幽银树与幽幻树的繁殖期已过，树上挂满了花落之后的果实，让过往的风带上了银幻双树果实特有的异香。

　　一堆不大的柴火燃烧在树木间的空地中，一个男人坐在旁边，用膝盖垫着一本古书模样的东西，正聚精会神的写着什么。他身穿一件旅行者中常见的深色长袖风衣，左边的袖子被改成了奇怪的短袖样式，下面的左臂则被长至腕关节以上的黑皮护腕紧紧束缚。半屈起的双腿结实而修长，厚底的长靴边插着一把和匕首相比略为长一点的短剑——这是常年行走在野外的旅行者所惯有的装备。
　　男子慢慢的写着什么，时而顿笔似在思考。他的脸有着冰之境塔尔族的标准特征，鼻梁高挺，肤色白皙，双瞳则是同被冰雪覆盖的极寒之地一般的冰蓝色。然而这样一个本该是纯血塔尔族人的男人却有着一头颜色极深的长发，乍一看似乎是黑色，凑进了却发现那是一种深邃的蓝色，浓烈如墨，仿佛不见底的夜空。
　　一星十字形的光芒在这片幽蓝的夜空中若隐若现，男子略微侧头，一枚北十字星耳钉在他的右耳上熠熠流光。

　　枢久夜在第二次风起的时候停下了笔，合上了手中那本用羊皮包裹了封面的日记本，将它放回随身携带的背包中，然后放松身体靠上了身后粗壮的树干，长长叹了口气。
　　这是他进入胧月森林的第五十一天。随身携带的干粮早已吃完，所幸这个庞大的森林中充满了各式各样可以充饥的食物，让他暂时不必面临因迷路而饥渴而死的窘境。
　　夜晚的风有些凉，不过这种令人舒适的凉意全然不同于冰之境冷冽的寒风。枢久夜抬起头，看着满夜的星焰微微勾起了唇角，只有这片奇迹的夜空，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变的吧。

　　算起来，他做为一个自由的旅行考古者离开冰之境已经快六年了，这期间比想象中经历了更多的苦痛和磨练，也让他更加看清楚了这个世界的面目。然而每夜的每夜，看着夜空中代表着冰之境的北十字星，他却无法感受到更多的想念和不舍。他知道，从那个人被关近塔里的一刻起，属于冰之境的夜，便已经永远的死了。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自由旅行的的考古学者，枢久夜而已。

　　利用那个人在圣德拉戈羽学院得到的资料，再加上这几年来走访各地获得的各种版本的传说，传记后所做的大量推算和测量，一年之前枢久夜终于找到了圣碑上所记载的创世纪末年那场撕裂大地的最终圣战的发生点，这片和传说中的圣明魔君息息相关的谜之森林，胧月。
　　然而尽管做了大量的前期准备，在进入森林之后，枢久夜依然头疼的发现，他迷路了。
　　这的确是片没有人能走出去的森林。且不说这漫山遍野的迷幻系植物，单是任何指引工具从进入森林的那一刻起就开始失效这一点，已经足够令任何一个旅行者叹息了。

　　夜凉如水，弥漫在森林间的迷雾开始显得有些蠢蠢欲动。枢久夜抬头，看着不远处那片被厚重迷雾笼罩的区域，英气的长眉深深的皱到了一起。
　　如果说胧月森林里的路障只是迷幻系植物和指引工具失效的话，枢久夜完全有能力克服这些问题。然而真正让他迷路的却是眼前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结界。这已经是他在这五十一天中第四次回到了这片浓雾区域的旁边了，仿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一般，无论他用什么方法判定方向行走，最终都会回到这里。
　　再又一次回到原地之后，枢久夜放弃了根据星相或者风向判定方位的想法。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个，在这片森林之上覆盖着一个庞大的精神结界，和梦之境边缘的叹息山脉类似，会在不知不觉中牵引生物的思维，让其中拥有‘目的’的思维回到原地。

　　枢久夜收回了目光，沉默的向着燃烧的火堆中丢了两块木柴。竟然能维持如此庞大而无形的精神结界超过三万年，在创世纪之前的远古时代，果然有着现在的人们无法想像的术法力量吧。
　　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问题也很明了，既然无论怎样都会被牵引着回到这一片被诡异浓雾笼罩的地方，那这个结界的中枢位置也必定和浓雾里的地方脱不了干系，但是没有人能够保持着清晰的意识走进那么浓重的迷雾里。这就好像最终打开大门的钥匙就在你跟前，然而它却被放在一个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盒子里。

　　“菲妮丝….”望着哔啵跳跃着的火焰，枢久夜喃喃的念出了一个名字，目光也随之坚定下来。他伸手轻抚了下右耳上的北十字星，微微一笑。
　　“菲妮丝，我亲爱的老师。您看，我已经找到那场圣战发生的地方了。再过不久，我就能找到关于圣明魔君和那场圣战的真相，就像我和您约定的那样。”
　　所有您想知道的事情，都由我来帮您解答。
　　所有您未来的及实现的梦想，都由我来帮您实现。
　　这样的话，孤身被关在那样一座塔里，您是否就不会再寂寞？

　　一念至此，枢久夜闭眼深深呼吸了一次，重新拿出了那本羊皮卷封面的日记本，再次翻看前面的笔记，试着找出能够破解迷雾的方法。

　　然而就在他凝神阅读之际，一阵不属于夜晚的光亮突然出现在了森林的上方，转瞬之间便落进了那片被迷雾笼罩的区域里。枢久夜惊讶的想起身，左臂上的一阵突如其来剧痛却将他拉了回来。
　　“怎么回事?…”仿佛什么东西就要破体而出的剧痛，枢久夜咬着牙，飞快的解下了左腕上的黑皮护腕，护腕下的皮肤原本被一层妖娆的黑色火云纹覆盖着，而此刻那些黑色的火云纹竟然如同活过来一般在皮肤下暗暗涌动着，仿佛就要醒来。

　　剧痛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枢久夜用右手狠狠的握紧左臂，却丝毫不能减轻那里的痛苦。一副熟悉的画面在模糊的视线前展开来——绿瞳的少女微笑着像自己说着什么，白色及腰的长发被黑色的丝带束在了脑后，额间用金色的莹粉勾勒奇怪的图腾，素白的长裙只在裙摆处坠了一些盛开的雪樱花。

　　温柔的低语之后，大地微颤着仿佛一架沉吟的弦琴，少女的舞步踏入琴弦中，音符从她脚下窜出。那袭白色化为森林中的精灵，飞旋舞转着唱出苏醒的挽歌。
　　画面逐渐变得清晰，白发，绿瞳，眉间的金莲，飞舞的裙袂。那个旋转的身影如此的真实，击的大脑一阵眩晕。
　　他撑起身体艰难的前进，直到手握住了那个柔软的肩，眼触上了那片如森林般晶莹的绿。

　　风动的草原中，那双绿色的眼瞳透着寂寞与信任，黑翼的男子第一次忘记了杀戮，
　　安静的木屋里，那双绿色的眼瞳透着关爱与守护，献祭的血液缓缓流出，
　　黑暗的星夜下，那双绿色的眼瞳透着深切的爱意，让冰雪中的风没有了寒意，
　　血腥的宫殿内，那双绿色的眼瞳透着失望与愤怒，眼前的世界消失了颜色，
　　最后的森林间，那双绿色的眼瞳在毁灭之前微笑起来，骗局的结尾在天崩地裂中落下帷幕。

　　璎…璎玥…

　　璎玥。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丝属于夜风的凉意将枢久夜的意识拉了回来。他静静的闭着双眼，直到胸腔中随着那两个字燃起的热意也渐渐平息下来。许久之后，当他终于平静下来睁开双眼之时，眼前的景象却又一次让他大大吃了一惊。

　　那些笼罩在前方的厚重迷雾竟然…消失了？

　　

　　梦，依然是梦。

　　璎洛菲缓缓睁开了双眼，很快就得出了这个结论。此刻的她正置身于一片海洋之中，视线前方波动的微光，擦过身体各处的水流以及属于液体的冰凉感无一不在告诉着她这个事实。
　　然而她却可以呼吸。她甚至清晰的感受到胸膛的起伏打乱了水的流动，吸气和呼气的声音由胸腔响至脑海。
　　可以在深水中呼吸的情况，只有梦里。
　　明白了这一点，璎洛菲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连串的气泡从她的视线前浮起，缓慢的上升，最终消失在了泛着浅蓝的微光之中。
　　她想现在她应该等着一个声音的出现，如果之前的那些都不是幻觉。

　　被海水覆盖的视线渐渐的清晰起来，一片广袤的冰原出现在了那里，慢慢的又变成了飞扬着琉璃色羽毛的城市，再接着又变成了有着热闹集市沙漠之都….仿佛展示一般，像海水之中的少女诉说着一个未曾见过的世界。
　　璎洛菲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沙漠又再次变了样，广袤的草原取代了金色的沙砾，一片静寂的风中，一直变换着的场景却突然停了下来，这个场景开始变得越发的清晰，让她几乎能感觉到那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暴风雨前的平静。
　　有两个人影出现在空中，黑翼的男子举着剑，剑身上泛着和他的眼瞳同样血红的光芒。白发的女子被斑斓的光辉包围着一动不动，巨剑猛然挥下，那道毁天灭地的血红光芒瞬间将她吞噬，然而璎洛菲却清晰的看见了她最后的动作。
　　那些斑斓的光在血红色到来的前一刻散去，白发的女子微笑着说，再见。
　　再见。
　　璎洛菲忽然记起，这个画面，正是自己在梧桐树下梦见的，那个无比悲伤的梦。

　　“我还以为在三万年后看到自己前世这样死去的画面，你一定会失声痛哭呢。”一道温和的声音自四面八法涌来，瞬间打破了少女眼前的画面，“欢迎回来，璎。”
　　“我也以为看到这个我会恢复记忆泪流满面什么的，不过好像失败了。”璎洛菲望着上方破碎的画面逐渐恢复成普通海水，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穿到哪儿来了，古代？未来？动画？网游？你又是什么，创世神？GM？”
　　面对少女一连串脱口而出的猜想，那个声音并没有马上回答，但是从周围断续传来的波动来看不难发现他正在努力的克制几乎忍不住笑声，待周围的波动平静下来之后，那个声音才重新出现在了周围，“你比我想象中接受的更快呢，璎。”
　　“但是你需要明白，这并不是你概念记忆中的‘穿越’。”那个声音顿了一顿，再开口时却变回了最初的语调，温和的，却不容抗拒，“是回家。璎，你的灵魂本就属于五境，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你终将回到这里。”
　　“五境啊…”少女喃喃念着这个名词，却丝毫感觉不到熟悉的气息，“我的家么？”
　　“而我，只是‘光’而已。”
　　“光？”
　　“驱逐黑暗的光。”那个声音波动了一下，变得低沉，“五境之中没有神明。万事万物皆逃不过本身所具有的责任与宿命。”
　　“责任呢。”深水中的少女突然微笑起来，她懒懒的伸直了手，在这冰凉流动着的海水中，狠狠伸了个懒腰，“所以呢，我需要完成的责任是什么？”

　　周围的水流突然静止了下来，随即再次轻轻旋绕，那个声音似乎读出了少女的思想，带上了微微的笑意，“你总是让我惊异呢，璎。”
　　“能被你这样具有打开时空能力的人专程接回来，对于我需要做的事，也没那么简单吧。”璎洛菲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水流划过身体的真实感，唇角勾起，“说吧，我的责任是什么？”
　　“按照你在地球时期的概念记忆来看，遇到这样的情况你不该是欢呼雀跃么？”水波换了一个方向环绕，那个声音也略带上了些讽刺的意味，“终于能逃离那个世界了。”
　　“嗯，的确是欢呼雀跃，如果这不是一个梦的话。”璎洛菲睁开双眼，“但是我也没傻到以为换个地方就能无忧无虑万事顺意了。”
　　“不是逃避，我只是希望有一个能让我为之努力，为之燃烧的世界。” 抬起手，让视线前方那些淡蓝色的微光一点点从指间透了进来，璎洛菲安然一笑，“我知道等价交换的原则，所以告诉我需要做的事吧，以此为代价，让我经历一个充满梦想的地方。”

　　“梦想啊…”那个声音滞了一下，“其实你一直都没变呢，璎。”
　　“既然你明白你该具有责任这一点，我也可以放心的让你去见他了。
　　“至于你的责任到底是什么，用行动和时间去寻找吧。当你找到，并具有能力完成它的时候，你自然会再次见到我。”

　　水的波动越发真实起来，那个声音也开始渐行渐远，仿若将要离去。
　　“等等，你要我去见谁？我到底需要做什么？”感觉到那个声音将要消失，白发的少女想要起身，却没办法在水中行动自如。
　　“最后一个忠告。”那个声音越来越远，一个看不清面庞的金发男子的幻影在前方的蓝色微光中一闪而逝。
　　“这不是梦，璎。”

　　当那句话的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璎洛菲所在的海洋突然间变成真实，苦涩的海水猛地漫灌进口腔，强烈的窒息感瞬间笼罩了她。
　　然而就在璎洛菲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溺死在水中之时，一只手突然从水面上伸了下来，抓住了她，猛地提起——

　　“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