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十字（上卷）》冬暝

14、第十三章 阿滋罕

　　
　　朔月份对于物之境炎牙沙漠来说，依然属于夏季。烈日终日笼罩着大地，沙漠上似乎腾起了雾气一般，连视线都有些波动起来。
　　午后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太阳晒的让人几乎像要融化一般，因此哪怕是在勤劳的阿滋罕部落里，这一时段也显得尤为放松。老人们三三俩俩的聚在一起唠嗑着昨日发生的大小琐事，妇女们坐在各家房屋门前剥着沙狼皮或者缝补衣服，偶尔能看到几个不知所倦的小孩，拿着小刀小剑扮演着骑士打倒魔王，呼啦啦一阵风似的从跟前跑过。

　　一个男人走在路上。他有着一头不算短的黑发，但是凑近了看便会发现他的发色并不是纯正的黑，而是一种如同冰之境夜空一般的颜色，深邃而幽蓝。男人披着一件黑色的短风衣，配上血统特有的白皙肤色，在炎热而尽是褐肤的邬煦族人的阿滋罕部落里显得尤其惹眼，就像一块掉进火堆里的冰。
　　“哟，枢久小子，今天感觉怎么样了？”一个猎户打扮的中年男子看到他，咧嘴一笑，挥了挥手。
　　枢久夜转过头来回以一个和善的微笑，“雷德大叔。”
　　“你在找首领和小丫头她们吧？”被称作雷德的中年男子指了指部落大门的方向，“她们今天一大早就坐上沙舟狩猎去了，小丫头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啧啧，她那副细嫩的身板儿，我看是被狩猎还差不多。”
　　说到这里，中年男子一阵哈哈大笑，看的枢久夜也跟着勾了勾唇角。
　　“夏洛娅不在啊…雷德大叔，你知道部落里管理书籍文案方面的人是谁吗？”
　　“书啊…”雷德放下手中正在擦拭的长剑，蹙眉想了一会儿，“这些东西平时都没人会看的，你可以问问夏零亚大人，他的话应该知道。”
　　“这样，谢了雷德大叔。”枢久夜点了点头，向着首领的房子，也是夏零亚的家走去。

　　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的左手推开前方的木门，一阵凉意扑面而来。由于长期居住在炎热的沙漠里，阿滋罕部落的人们使用这一套独特的建房技术。他们修建的房屋不仅能最大限度的抵御来自沙漠深处的风暴，更能有效的利用沙漠中的元素能量分布来调解房屋内的气温，以减轻过度炎热所带来的伤害。
　　一个深蓝色短发的少年扑在地板上，几乎没有了气息，似乎是昏迷了过去。
　　“夏零亚？！”认出少年是谁以后，枢久夜连忙将他扶了起来。夏零亚的脸异常的苍白，虚汗浸湿了额间的头发，湿淋淋的贴着皮肤。
　　被枢久夜的动作惊动，深蓝色短发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眼，淡金色的眼瞳过了好一会儿才对上焦距。他看了看枢久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枢久先生，可以麻烦你把我放到床上去么？谢谢。”
　　枢久夜皱了皱眉，将少年横腰抱起，放到了床上。这个正值年华的少年却轻的像个孩子，锁骨和关节的骨头深深的凸了出来，肤色不同于族人那样的黄褐色，而是一种病态的灰白。
　　“夏零亚，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概天气太热，不小心中暑了吧哈哈。”夏零亚勉力一笑，一边伸手想去端放在床柜上的一碗汤，枢久夜见状，连忙将碗递到了他手上。
　　即使是温度最高的午后，阿滋罕部落特有的房间里也并不是很热。对于‘中暑’这个一看就是谎言的理由，枢久夜却并没有出声询问。

　　这个看似病弱的少年是整个部落里感知能力最强大的人，他的魂系术法几乎能及得上圣德拉戈羽学院里魂之封印殿的成员。上一次枢久夜三人以及整个狩猎船能从纳多手里逃出来，也全靠了夏零亚的结界。
　　“真没用呐，我。”喝完手里的汤，少年的情况好了不少，眼神却黯了下去，“不久前还能和姐姐一起外出狩猎的，现在却连走出房间门都做不到了。”
　　“别担心，你可是这个部落里最厉害的魂术师，会好起来的。”枢久夜拍了拍他的角，轻声安慰，一边转移了话题，“你刚才喝的汤是什么？看起来不像是药剂。”
　　“嗯，那是酸果粒汤，姐姐用沙青刺的果实熬的。”提到夏洛娅，少年的情绪明显欢快了起来，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一到夏天就胸闷难受的要命，姐姐试了很多种办法，才发现沙青刺果实熬制的酸汤效果不错。”
　　“我从小就没有母亲，父亲也因为我的身子弱而不重视我。只有姐姐一直陪着我，做了一切别的母亲需要做的事情。”夏零亚抬起头来，向着枢久夜一笑，“姐姐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一定要保护她。”
　　“要保护夏洛娅，就得先让自己好起来。”枢久夜回以一笑，“对了夏零亚，你们部落有专门记载历史文案的地方吗？”
　　“历史文案？”夏零亚蹙了蹙眉，而后摇头道，“没有，阿滋罕的历史都是靠语言传承的，不会留下文案记录。”
　　“是么…”略微失望的叹了一声，枢久夜再次抚了抚少年头顶的单角，“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需要我叫别的人过来么？”
　　“不用了。”夏零亚微笑着向枢久夜挥了挥手，“枢久先生…那个，刚才的事，请不要告诉姐姐。”
　　“我知道了。”点了点头，枢久夜踏出了夏零亚的房间，向自己暂住的地方走去。

　　从他们被夏洛娅救起的那一天算起，他们三人已经在这呆了快两个月了。在阿滋罕部落族人的细心照料下，璎洛菲和苍羽好的伤势已经基本痊愈。而伤势最重的枢久夜虽然依旧绑着绷带，几日一换药，却也基本恢复了行动能力。
　　能走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谢谢这个部落里的人啊。枢久夜走在路上，一一回应着亲热的和他打招呼的邬煦族人，在心底感叹道。

　　头顶长着角的邬煦族人是五境之中天性最率直友善的种族。他们头上的角是身体存储记忆和情感的器官，从角的色泽和坚硬程度便能直接看出这个邬煦人的性情阅历，也因此邬煦人多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类型，和他们的角一样率真。
　　而这个生活在炎牙沙漠中部的阿滋罕部落则是由一小群邬煦人组成。他们驾驶着沙舟捕猎，驯养沙貊和沙雕，种植三株树和红荆，靠着离部落不远处的一处被称为‘生命之源’的水源生活。大多数的时候部落都会和今天一样，男人们和能使用风咒的风系术师随着首领夏洛娅一起外出捕猎，妇女们呆在部落里洗衣做饭，偶尔剥剥沙狼皮，整理整理需要拿到集市上交换的物品，老人和孩子们则受到应有的保护，无忧无虑，颐养天年。
　　看起来就是一个和平繁荣而单纯的部落。

　　枢久夜抬起基本康复的左手慢慢打量着，长至手腕的黑色护手遮盖了原本附于其上的妖冶图腾。他摊开掌心默默凝聚起什么，一块拇指大小的菱形冰块出现在那里，却又很快融化在午后的高温中。
　　但是夏零亚并没有跟他说实话。作为一个专业的考古学者，枢久夜很明确的知道，如果一个部落的文化是同于语言传承的，那么部落里一定会有一个专门负责传承记录，并且享有极高声誉的人存在。即使没有明确负责传承记录的人，他们也应该有自己独有的用来记录历史的语言存在。
　　但是很明显，这个部落使用的是五境之中使用人数最多的渊文，也没有负责记录历史的人。

　　看来这样一个生活在沙漠中，被外界传为‘炎牙沙贼’的部落，也有着不愿见人的过去呢。

　　
　　风扬起了少女白色的长发。
　　璎洛菲站在巨大沙舟的船首上，一只手横在眼睛上方以抵御烈日的袭击。她的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滚滚沙浪，金色的海洋散发着沙漠独有的气息。
　　船身滑过一个高坡，巨大的俯冲力伴随着船身的下滑而来，少女张开了双臂，让风更加猛烈的吹向自己。
　　“哟呵——————！”
　　“阿洛，你别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小心摔下来！”红发的剑士一手挡着太阳，一边艰难的扬起头招呼船首上玩的不亦乐乎的白发少女。
　　“安啦苍蝇。”璎洛菲回过头来，夸张的和甲板上的苍羽好挥了挥手，“这点程度不会怎么——啊！！”
　　话音未落，少女突然一个趔趄，白发长发在空中划下一个半圆，就这么掉了下来。
　　“曙光！”一道略微中性的女声传来，一道金色的影子随着声音高高跳起，在半空中托起了掉下的少女，然后稳稳的跳落到了甲板上。
　　那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狮兽，金色的鬃毛如同它身后滚滚涌动的黄沙，黑色的瞳仁在烈日的光辉下眯成了一条竖直的细线，让那双眼睛更显犀利。
　　完成了主人的命令，金色的狮兽甩甩头打了个响鼻，一扭身子将背上的璎洛菲扔了下来。
　　“曙光，做得好。”夏洛娅笑眯眯的走过来，亲昵的抚了抚金色狮兽的下巴。这一招对曙光来讲很是受用，它仰着头接受的主人的爱抚，一边以疑似鄙视的目光瞟了一眼跌坐在甲板上的白发少女。
　　“小心眼的狮子…都多久之前的事了还记仇。”璎洛菲揉着被摔痛的屁股站起身来，“不就是知道你喜欢吃树叶么…”
　　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金色的狮兽双眼一眯，潇洒的一个旋身用尾巴绊倒刚了站起来的璎洛菲，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向了甲板的另一角，打了个呵欠准备继续睡觉。
　　“噗哈哈…”看着恼怒的白发少女，苍羽好哈哈大笑，“我说夏洛娅，那到底上哪儿弄来只这么有脾气的狮兽？”
　　“曙光是结下伴生之约的对象，可不是普通的狮兽。”夏洛娅狡黠的笑了一笑，看着甲板不远处的金色狮兽，“大概和我呆的时间长了，不知不觉被影响了吧。”

　　璎洛菲无言的看着恶劣的两人，微叹了口气。这也不能怪她，第一次见到曙光，是在她首次随着夏洛娅外出狩猎的时候。这只矫健强劲的金色狮兽一出现便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之后更是不负众望的猎回了六头沙狼。
　　回到部落以后，璎洛菲便打算缠着夏洛娅让她借出曙光看看，哪知一进夏洛娅家的门，璎洛菲便彻底呆在了当场。
　　那只威风凛凛，矫健强劲，怎么看都应该是嗜血猛兽的金色狮兽，竟然在…吃叶子。并且还吃的一脸满足，非常享受的样子。
　　看着被吓呆的璎洛菲，夏洛娅见怪不怪的笑了笑，“啊，被你发现了。其实曙光它一直都生活在物之境里，没怎么见过这种大多生长在草之境的植物，所以挺好奇的…”
　　“吃树叶的狮子…”璎洛菲望着金色的狮兽，“那不就和吃肉的兔子一样…”
　　虽然时候璎洛菲多次表示这两者并无联系，但是璎洛菲口中的‘兔子’很明显的伤了这只狮兽骄傲而敏感的自尊心，从那以后曙光便彻底仇视起这个外来的白发异族人来，能有屁股对着她的时候绝不用脸，能把她丢下地的时候绝不让她在背上。

　　“嘛，谁叫你说别的不好偏偏要提到兔子。”苍羽好耸了耸肩，看着璎洛菲，“狮兽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一种骄傲而记仇的生物。”
　　“啧。”璎洛菲摇了摇头感叹道，长的这么威武其实是小心眼，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啊。”
　　其实最神奇的生物应该是在部落内部也能迷路，一顿能吃下大半只烤沙貊的你吧。红发的剑士在心里默默念道，紧了紧怀里的长剑，将目光投向沙舟行驶方向的背后。

　　沙舟之后依然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金色海洋，只留下一道船底划过的浅浅痕迹，也很快在烈风的吹拂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但是苍羽好知道，后方这片看似没有任何异样的沙漠，正是这艘沙舟的故乡，阿滋罕部落的所在地。
　　即使已经看了很多次，苍羽好也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他无法忘记第一次看到这座结界时的震惊，沙舟缓缓驶出了部落的大门，然而一回头，刚刚还和船上人道别的众人连着整个阿滋罕部落一起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和四周没有差别的荒芜沙漠，让人觉得刚才的一切恍如幻觉。
　　“那是‘阿滋罕之光’。”金发褐肤的女首领向着呆滞的他和璎洛菲解释到，“是守护着阿滋罕繁荣和平的生存下去的，最强保护神。”

　　后来他知道，这是夏零亚，那个首领的弟弟，被称为天才魂术师的少年所制造的魂系结界。利用难以想像的精确调整将笼罩在部落上空的结界颜色变得和四周的沙漠一模一样，不仅可以最大程度的减少频繁到来的沙尘暴所带来的伤害，也能隐去部落的痕迹，让猛兽和人都不能袭击它。
　　猛兽也不能。苍羽好默叹道，也就是说这层结界不是只隐藏了部落的外观色彩，而是连它的元素气息也一并隐去了，让精于嗅视的沙漠猛兽们也无从下手。
　　的确是最强的守护神呐，苍羽好微微一笑，收回了目光。就是靠着这一层结界，整个阿滋罕部落才能顺利的在这庞大沙漠的中部生存下来吧，那个叫做夏零亚的少年，的确可以被称为天才。

　　“苍蝇，你发什么呆呢，快过来快过来！”跟着夏洛娅跑向另一边甲板的璎洛菲忽然回过头来，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一样兴奋的向着苍羽好挥手，“夏洛娅发现了一只大家伙！”
　　“大家伙？”苍羽好摇摇头收回了飘远的思绪，走到了璎洛菲和夏洛娅的旁边，伸手拿过了璎洛菲递给他的单筒望远镜，“让我看看…”
　　圆圆的镜头中，一头巨大的爬行动物趴在不远处的小沙丘上，两只小碗大小的球形眼睛惬意的半眯着，长长的尾巴在身后缓慢的摇来摇去，最奇特的地方是它那凹凸不平的背甲，上面均匀的分布着四个锥形的物体，有火焰随着它呼吸的频率从上面冒出来。

　　“赚到了！”苍羽好高兴的拍了拍璎洛菲的背，“那是火山蜥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