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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手套与别针 ...

  •   雪白、淡灰与玫瑰红,庄重、朴实和古典主义,十八世纪建筑留下的的线脚、面饰和铁铸花,罗昂宫、交易所广场和圣.安东尼大教堂,闪耀着宝石红色光芒的梅多克、玛尔可、圣埃斯戴夫葡萄酒,路易十三、蒙田和孟德斯鸠,天衣无缝地拼贴在一起,描画出同一个名字,那雄踞于法兰西西南的葡萄酒王国,波尔多。
      如果亚森愿意,可以让他们的南下变成一次完美的旅程,但是当他驾着马车行驶在加龙河沿岸、划分的齐整威严的街区道路上时,他坐在视野最好的马车夫座位上,却无心看风景。
      他现在关心着一个让古典主义的追随者和以波尔多为傲的市民们都会气愤不已的问题。
      那就是:药店在哪?

      他们日夜兼程,跨过了卢瓦尔河,向南行进,气温越来越高,熏风越来越甜。歇洛克坐在亚森旁边——路上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每一件有颜色的事物,为不断变化又连绵不绝的景色兴奋不已,不时发表两句高妙言论,甚至能引来马儿的嘶鸣赞同。他似乎格外钟爱绿色,一片单调绵延的草原在他眼中能够分解出一百种颜色——深绿、浅绿、青绿、浓厚的绿、干净的绿、轻盈的绿、掺了咖啡渣的绿、宝石般光滑剔透的绿、让人想拥抱的亲切柔和的绿,如此种种。
      而亚森忙着辨识方向和抽打马匹,非要逼他联想的话,他也只能想到绿碧玺、翡翠以及萤石之类的东西,但他到是留意到另一种颜色的变化:在阳光之下,歇洛克的脸颊和手背上慢慢浮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红色,他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什么问题:歇洛克那习惯于阴雨的、大不列颠特产的苍白皮肤,是无论如何也经不起西南方这种暴晒的。
      没有抗议权的歇洛克很快被亚森强行塞到了车厢里,同莫里斯、亨瑞还有行李们挤在一起,莫里斯十分自觉地挤到了亨瑞旁边,任他一个人占据了一侧车厢,而亨瑞仍旧面带微笑,似乎觉得挤在窗格中的一小方绿色已经足够他评论了——不过他的确晒伤了,只是一心忙着给大自然在不同光线下呈现出的色彩归类,把疼痛和焦灼感给忘掉了。
      从两个古朴的葡萄酒庄从视野中掠过之后,亚森就意识到,他们已经到了加龙河沿岸的波尔多了,那就意味着城市,有城市就有药店,有治疗晒伤的油膏——当然,也许还有严阵以待的警察们,但亚森谦虚地认为,自己还不具备让警方如此兴师动众的影响力。
      歇洛克被安顿到盖幽城门不远处一家生意清淡的旅店里,并被告知不许拉开窗帘,好保护他已经像被煮熟了的鲜虾一样红红的皮肤,直到他们买了药回来。
      亚森拉下帽檐,驱使着已经悠闲下来的马儿,沿着街道一家一家地寻找着在这样突然热起来的天气下还坚持营业的负责药店。
      他应当把亨瑞或者莫里斯中的一个留在旅店陪着那只可怜又倔强的虾的,但他没有这么做,也许是怕他们不小心说出什么他不愿意去想象的话,也许有其他什么打算。他手里握着缰绳,眼睛仍在搜索,大脑却陷入了沉思。
      无可辩驳地,他仍在对「绑架了一位显赫人物的逃犯」这话和贝舒的不期而至抽丝剥茧,试图找出警方思维活动的轨迹,显然他们已经充分认定了歇洛克没有死,而多亏兼任偏执狂和蠢货这两个领域无冕之王的葛尼玛,他们把目光锁定到了他身上,这倒是少有的精准。他们誓要抓住他,究竟是为了救回他们心中正义的化身,还是为了让他以这个罪名锒铛入狱,抑或二者兼而有之——再或者,他摸了摸藏在上衣里的那几样小巧却价值连城的东西,会不会更是为了追回它们呢?
      这个可能性更大,他暗自赞同自己,同时又遗憾地认为自己这个状况不可能抽身去把它们物归原主,或者他压根儿就不太情愿这么做,说来也怪,之前那位哭哭啼啼地来向他求助的美丽夫人使他产生的那些同情、爱怜和倾慕,竟已不知在什么时候烟消云散,仿佛竟没有这档事了!
      他为这几样东西花了不少工夫,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得到它们了,再说,那位夫人也应当对自己的不信任行为得到点教训——她不是在珠宝被犯罪团伙窃走后,向自己求助的同时又忙不迭地去委托了歇洛克,委托了法国警方吗?女人,这种有病乱投医的生物,多可悲啊。
      那么,把歇洛克用不留名的圣诞礼物的方式送还给代表正义与法律的英国探长们,让他们重新教他说英语,自己坐享这套奇珍异宝,是否是最亚森.罗平式的上佳选择呢,他的理智指出这一点,但是不,除非他疯了,是他救回来的歇洛克,像他到手的每一个法郎一样是他的,这就是他的价值观,对,是他的,想到这里有一种天真而纯粹的成就感流遍他的全身。他突兀地产生了一种接近小孩子的心理——捡到了一颗美丽的玻璃珠,认为那就是自己摘到的星星,谁碰就和谁决斗,并且以一切可能的理由拒绝物归原主,实质上并非迷恋漂亮却对他无用的珠子,而是迷恋拥有这种关系的本身罢了。
      不仅是这个,还有他需要处理的另外一个——一个精品店恰巧进入到他的视野,他似乎得到了什么灵感或者启示,拉住了缰绳,停下来透过那一尘不染的玻璃窗仔细看着里面的展示物。
      「亚森?」莫里斯最先意识到马车停了下来,从车窗探出身子来。
      「亨瑞,」亚森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声音不大但清晰地叫了一声,「亨瑞,你来驾马车吧,不过等我一会,我要去买个东西。」
      亨瑞应声离开车厢把自己换到马车夫的座位上,而莫里斯坐回已经空下去的车厢里,默默地看着亚森走进那家十八世纪遗留下来的小店面,在疑惑的同时又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惶遽不安。
      有一只带着戒指的手从橱窗的帘幕后面伸出来,拿走了什么亮晶晶的小东西,没过多久又放了回来。莫里斯产生了一种奇特的直觉,那只手的主人一定是个有张漂亮面孔的女人,是亚森喜欢的那种漂亮,他坐在那胡思乱想了三分钟,那扇深棕色的门就再度打开,亚森腋下夹着一大一小两个扁扁的盒子走了出来,径自打开车门跳上来,坐到他对面,敲了敲车厢壁,喊了声「走吧,亨瑞,找家药店!」马车便又徐徐地开始移动了。
      莫里斯咬住下唇,用牡鹿一般的眼神望着亚森,知道他想说点什么,亚森却没有抬头看他,把那个略小的黑色盒子拿出来,打开看了看递给了莫里斯。
      「拿着吧,莫里斯。」
      莫里斯打开盒子,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情,如同有十二个人同时在他面前单膝下跪,告诉他:「阁下,您是下一任教皇。」
      那个盒子柔软的衬里上卡着一枚精美的别针,珍珠白的山茶花被工匠用略显夸张的艺术手法雕琢出来,花瓣比一般的山茶都要繁复优美——亚森是如何在一瞥之间看见了它,并立即决定买下它了呢?
      「谢——谢谢你,亚森。」莫里斯有点不知所措地表示感谢,却不明白自己何以得到这样一份礼物。
      「偶然看到了,你拿着好啦,可以拿去配我原来送你的袖扣。」亚森漫不经心地变出一根烟,迟疑了一会儿,似乎拿不出足够的勇气去点燃它,又放回了口袋,「波尔多的火车站离市区不远吧,莫里斯。」
      「什么?」莫里斯一时搞不清袖扣和火车站之间的联系。
      「我是说,你打算回巴黎呢,还是里昂?从这儿坐火车都能到,莫里斯。」
      「我——我没有说我要走,」莫里斯察觉到对话的终点将是亚森希望自己离开,似乎感觉到受了羞辱,把那盒子举了起来,「我不要,亚森,我又不是那些你要想办法甩掉的姑娘啊,我不需要你花钱用这种——用这种——」以写作为生的他竟一时词穷了。
      「你说了,你说了你想走,至于那个,你留着吧,亚森.罗平从来不收回他送出去的礼物。」
      「我何时说过?我发誓——」
      「你一直在说,」亚森轻松地打断他,这时他们用不能说慢的速度拐过了一个街角,「你一直在说,当然不是用语言,而是用你的表情,你的神态——你难道忘了,不是只有歇洛克才懂得那种观察的艺术,我也懂。你本来就是一时兴起同我去冒险,从一把歇洛克救回来就开始别别扭扭的,试图加以阻挠,我明白你觉得我荒诞不经,匪夷所思,不过希冀这会发展成一个绝佳的故事素材而已,我很感激你为我写的那份人物生平——虽然你也挺不情愿的。但后来事情急转直下,我不得不选择暂时逃离,你开始沉默了,我看着呢。没有什么故事可记载了,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个落魄的绑架犯的共犯,你在心里打退堂鼓了,我看出来啦。我最讨厌别人勉强我。当然也不会这样对别人,如果你要走我不会拦着,莫里斯。」
      「我没有这个意思,亚森。」
      「你有,和我不用礼貌,莫里斯。」
      「我没有。」
      「如果你没有,你为什么总是用那种哀伤又不满的眼神盯着我呢,你以为我看不见,为什么总和歇洛克保持距离——你的眼睛会说话,莫里斯,为什么呢?」
      莫里斯垂下了头。
      「我不知道。」
      亚森坐在那里看着他,忽然觉得打退堂鼓的是自己,他躲避着的到底是什么呢?他一无所知。
      「戴着它吧,莫里斯,」亚森不知道该说什么,烦躁起来,「戴着。」
      「我——我不戴,我没说过——」莫里斯结结巴巴地负隅顽抗,但是亚森立起身子探过去,把一条腿架在莫里斯那头的座位上,把他手里的盒子夺过来。
      「叫你戴就戴上,上面又没毒,」亚森粗暴地打开盒子把别针拿出来,「总是这么磨磨蹭蹭的。」
      「我不——不走——」莫里斯似乎把那个别针当成了可以别在身上的逐客令,尽管他挺喜欢它,他抬起手臂试图抵抗。
      「那是两码事,」亚森维持着那个极其费力的姿势,把盒子丢到一边,「别让我费神。」
      「我不走——」
      「你真难缠,莫里斯,好吧——哦,亨瑞!」
      马车在一个拐角处猛地停住,惯性把两个搏斗中的人七扭八歪地摔到了车厢壁上,亚森一只手还拿着别针,撞到了莫里斯的额头,而旅行箱又撞到了他的腿。
      「药店,老板。」亨瑞愉快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谢谢,但我只想买晒伤药,不是给碰得头破血流时用的止血药。」亚森无可奈何地说着,把自己从莫里斯身上撑起来,莫里斯揉着额角被他的纽扣碰到的地方,满脸通红。而他盯着埋在一堆行李里的莫里斯,似乎火气莫名地烟消云散,缴械投降了。
      「莫里斯,」他的语气变得平静又疲惫,「我想稍微尝试一下一种新生活。」
      「嗯。」
      「像个隐士去东南方住一阵子,谁也找不着。靠着看歇洛克糊涂乱抹和晒太阳度日,过一种没出息的生活。」
      「嗯。」
      「那很无聊。」
      「嗯。」
      「你跟着我没有冒险故事好写了。」
      「嗯。」
      「也许一天,也许一年。」
      「嗯。」
      「即使这样也跟着?」
      「……嗯。」
      「好吧,」亚森叹了口气,把别针丢到他手里,「你也许可以改行写写田园生活,我们也不用再雇厨师,那也不错。」

      他们买好药回到旅店的时候,歇洛克正在摆弄店主收藏的烟斗——有人收藏用五位数以上数目才能估价的名画。就有人收藏各种各样的桶箍,自然也有人收藏各式各样的烟斗,从陶土的到樱桃木的,长颈的,细颈的,疙疙瘩瘩的,溜光水滑的,不一而足。歇洛克手里拿着一个深棕色的看着他们走进来,上上下下扫了亚森几眼,没有说话,倒是脸上浅红的晒伤痕迹让他的高傲表情有点可爱又可笑。

      「你对莫里斯做了什么?」在亨瑞和莫里斯被支使去询问午餐,他自己被按到椅子上涂药膏的时候,歇洛克才语气冷淡地开口向亚森发问。
      「嗯?」亚森低头专注地给他的手腕抹上药,装作没听懂。
      「我们四个人里,」歇洛克抬起另一只涂满药膏的手指着他肩膀上一小块不起眼的污渍,「只有莫里斯用一点发油,而且就是这个气味的。」
      「是吗,大概是不小心蹭上去的。」
      「显而易见,按这个逻辑莫里斯得比现在矮半个头才行。」
      「你有时候太爱刨根问底了,歇洛奇。」
      歇洛克从鼻子里笑了一声,扭过头去继续看着五斗橱上面摆着的烟斗。
      「我不喜欢那些烟斗。」亚森说着站起来盖好药瓶。
      「我喜欢。」
      「不,我不喜欢你看它们的眼神儿,歇洛奇。」亚森停了一会,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太像个艺术家,」亚森故作轻松地说,转过身去找自己买的那两个盒子中比较大的一个,「我们去东南方,格拉斯,怎么样——你得习惯阳光呀,不过我给你买了这个。」
      歇洛克倒没有对目的地提出什么异议,接过那长方形的黑色盒子打开,里面放了一双崭新的手工制手套,尺寸形状都和歇洛克修长的双手相符合,是精心挑选过的,正为自己比同时被购买走的一样饰物更接近被送者的肌肤闪着得意洋洋的光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手套与别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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