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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略逊一筹 ...

  •   自从那个黄昏之后,葛尼玛探长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滴酒不沾。
      他在阿曼达的小酒馆里呆了多久,他自己也记不清楚,雷斯垂德也不愿意告诉他这种事情。反正有美酒佳肴附赠丽人相伴,亚森.罗平又浑然不觉地待在某个地方傻等着他去抓——没到第四杯酒的工夫,他就已经认定此事的主谋就是他毕生追捕的目标:怪盗亚森.罗平了。倒也算他歪打正着——小小地耽搁一会儿还是不妨事的。在雷斯垂德把他劝出去之前,他差不多已经把阿曼达笑着向他推荐的点心都尝了个遍,话题也早就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情报获取工作卓有成效,除了阿曼达最喜欢的布料和点心之外,他还获知了许多也许更有用的东西,例如格里翁大夫容易被灌醉的程度超乎一般人的想象,而且最近除了他最喜欢的给人截肢的话题之外,他还会叨叨咕咕地提起传说中老城堡里埋有宝藏这码事,旁人只当他财迷心窍,几乎每一座城堡周围都会流传着这种传说,要是每一次都是真的,那就可以解释黄金为什么那么值钱了——因为大部分都被都埋起来了。
      再比如,镇子上有个深居简出的古怪老人叫做雅克老爹,一个人住在山脚下,在烹饪和吹牛方面都颇有建树。最近除了会来酒馆吹嘘一下自己猎兔时的神准枪法之外,好像还会吹嘘说被谁看中了厨艺给雇去当了大厨,就是老宅子里突然住进来的人,是几个又有品位又阔绰的年轻人,从巴黎来到这儿,大伙一开始不信,他就掏出了大面额的钞票来给大家看,但对于薪水的具体数字,他一直不肯吐露。①
      如果说这还算不上情报方面的一大战果,巴黎警察厅的所有探长都可以羞愧到就地拔枪自裁了,葛尼玛探长似乎立刻就判定那宅子里的人同亚森.罗平有瓜葛,只要搜到那里,就可以顺藤摸瓜,一举成功,他不免有点得意洋洋,多喝了一点,开始给阿曼达讲一个绝妙的笑话,仿佛此案已经尘埃落定,巴黎警察厅的面子也被挽回来了,雷斯垂德只有在旁边一直阴沉地盯着他。
      最后的最后,很有可能是雷斯垂德实在受不了了,孤注一掷地把已经开始准备唱歌的葛尼玛探长给拉了出去。而葛尼玛探长突然从一片迷乱的橙红色暖光给拉进了清冷的雨幕,不由得清醒了几分,一边在心里略带惋惜地咒骂英国人那无聊透顶的克制,一边有点想起来自己要采取行动了,这时一辆黑色的汽车又从面前擦了过去,差点碰着他,让他的酒醒了一半,一边又在嘴上咒骂那扬长而去的不知名驾驶者,终于觉得该到履行警探职责的时候了。
      而从格里翁大夫家出来的时候,他的心情就迅速滑落到了谷底,他们十分礼貌地向格里翁大夫家的女佣问好,却被告知格里翁大夫同病人一起出去了——还带着一把鹤嘴锄。鹤嘴锄!一个救死扶伤的大夫要鹤嘴锄干什么呢?难道手术刀和针筒已经被证明还不够具有威慑力吗?雷斯垂德带着冷冷的讽刺问了一句「他开始实行由生到死的全套服务了吗?」便不再说话,而葛尼玛探长觉得受到了愚弄,他们像无赖似的在格里翁大夫家门口站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看见半个人影,四分之一个也没有,扛着鹤嘴锄的格里翁大夫一定是还在和扛着铲子的死神手拉手在海滩上漫步,忙着策划开挖一个足够把全镇人都埋下去的大坑呢。
      盼望一帆风顺的葛尼玛探长有点气哼哼地离开了格里翁大夫的房子,加之好像大起来的雨,他的心情就更糟糕了,和刚才简直是天壤之别,再看看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把伞悠哉悠哉地打着并且显然不打算变出第二把的雷斯垂德,他突然领悟到——生活就是如此充满波折坎坷啊!但工作毕竟是工作,他转而去拜访了那位据说颇有几分传奇色彩的雅克老爹,当他在山脚下真的见到了那个好像童话里面才会出现的小木屋时,他的心情稍稍有所好转,毕竟那就代表着转机和线索,可事实证明他的乐天知命程度和雅克老爹难较雌雄,要知道,还有更刺激的东西等着他哪。
      他毫不在乎打到身上的雨,整整外套,迈步到小屋面前十分正经地敲了敲那破破烂烂的小木门,而雷斯垂德好像预感到了什么,打着伞站到了一边。
      「雅克老爹在家吗?」
      「砰!」
      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帽檐破门而出,葛尼玛探长愿意发誓,它代表的答案显然是:「在」。
      紧接着小屋里就响起了雅克老爹苍老的咆哮声。
      「在!怎么着!呸!巴黎佬!」
      雷斯垂德突然拿出了科学家的冷静态度去检查他的伞骨,好克制住自己不笑出来。而葛尼玛看着离他脑袋不远的那个狰狞的弹孔,显然不明白巴黎人犯了什么人人得而诛之的错。
      「雅克老爹!」他耐着性子喊,「我们是警察!是来找您调查点事情的。」
      嚯地一声门就被打开了,怒气冲冲的雅克老爹出现在门口,他们看到彼此都不免一愣——在那个暴风雨之夜他们不是打过照面,并且一起在风雨交加又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飘荡了好久吗?
      「哈!」雅克老爹用非常像吐痰的声音粗犷地笑了一声,「是您!我就觉着耳熟!您!探长!巴黎警察厅!呸!怎么,一到下雨天您就冒出来!又想去那岛上?」他投降似的举起双手愤怒地挥舞着向屋里走,葛尼玛和雷斯垂德也只好把这当成了欢迎的表示,走进了小屋。
      「没门!我说,没门!」雅克老爹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显然他正在气头上,「那个霍什么什么斯先生,大人,阁下,或者其他的——管他是什么!还没找着吧?嗬!您怎么上我这儿来了呢,您应该去海滩上把每一块石头揭起来,朝底下喊‘亲爱的,快出来!’,我帮不上忙,您另请高明吧!我的船不会借给你们,而我自己,我呀,我现在一到下雨天两只胳膊就疼得要命,一下桨都划不动!」
      葛尼玛探长没有去追究一个双臂疼得要命的老人要怎样像刚才那样,像准备痛打别人似的用力挥舞双臂,而是用温和的语调讲出了这次的真实来意。
      「我们是找您来问老宅子的事情的,雅克老爹。」
      雅克老爹一下就僵住了,好像葛尼玛突然说了一个不堪入耳的脏字,他站起来走到葛尼玛跟前,慢慢把脸贴过去,葛尼玛差点以为自己要被他亲了,他才一字一顿地发问。
      「您真的是警察?」
      「您想看证件吗?」
      「唔,」雅克老爹若有所思地又把脸收回去,坐回了他原来的位置,「老宅子!怎么啦?」
      「住在那的人有可能牵扯到我们正在办的一桩案子,听闻镇上的人说您受雇于那里,为了不唐突,我们想来问问——」
      「唐突,哈!」雅克老爹故作憨厚地笑起来,「不可能!唐突,想什么呢?您尽管去吧,敲门,砸门,踹门,把房子烧了也成啊,一点都不唐突!不!他们已经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真让人难以接受。那小伙,勒布朗——」
      「勒布朗!」葛尼玛探长进屋以来头一次提高声音,「莫里斯•勒布朗!」
      雅克老爹和雷斯垂德都愣住了。
      「勒布朗!」葛尼玛探长自顾自地抹着额头,「天啦!这么近——我想过有可能,但没想到会这么近!」
      「勒布朗?」雷斯垂德第一次发问。
      「那是他的传记作家。」葛尼玛探长好像觉得可以先不理雅克老爹。
      「谁的?」
      「亚森.罗平。」
      「亚森.罗平!」雷斯垂德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腔调重复这个名字——居然会有人为一个小偷——骗子——无赖——犯罪者作传!让上帝保佑法国人吧!
      「没错!亚森.罗平!」葛尼玛探长高声说,「既然勒布朗在这——曾经在这,那么——」
      「雅克老爹,」雷斯垂德用不是非常熟练的法语向雅克老爹发问,「那宅子里住了几个人——主人?」
      「主人?」雅克老爹想了想,「三个。」
      「三个!」葛尼玛探长难以置信地重复,好像不敢相信自己歪打正着的这么正。
      「那其中有一个——有一个——」雷斯垂德的呼吸有点急促起来,「有没有一个身高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下,「又高又瘦,深色头发,灰色眼睛,鹰钩鼻子,看上去有二十八九说话却像八九十的男人?」
      「有呀,有的。」雅克老爹用玩味的表情看向激动的雷斯垂德,「他对我特制的鱼汤赞不绝口。」
      「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雅克老爹乐颠颠地说。
      「不知道!?」
      「对,我不知道!哈!除了叫勒布朗的那小伙,这位说话刻薄的先生,还有另一位总是很快活的,他们的名字我统统都不知道——我可没有到处打探的爱好,不过我只听到后者管那位很刻薄的先生叫‘歇洛克’——多怪的名字,是不是?」
      歇洛克。
      雷斯垂德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一下就变了。
      「那个很快活的,」轮到葛尼玛探长咬牙切齿地描述,「是不是有这么高——皮肤是小麦色的——黑色眼睛很大——身形结实,却总是不好好穿衣服——嘴角总这样。」他古怪地模仿了一下,「挂着一点笑——是不是?」
      雅克老爹似乎尝到了捉弄的趣味,快乐地点了点头。
      「没错,可是走啦——两位是来寻亲的吗?」
      而两位探长都没有说话,彼此交汇了一下眼神——两个人的脸色全都变了。
      而雷斯垂德抿起嘴唇,表情几乎都扭曲了,鼻尖有些神经质地抖动着,从眼神里能看出他在斗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出一句话,好像花费了他很大力气似的。
      「我得给华生大夫发封电报。」②
      葛尼玛探长显出不解的神情,不知道是因为他决定通知华生而困惑,还是为他那一分钟的自我斗争而困惑。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没什么好问的了,」葛尼玛探长用圆滑的腔调表示告别,活动了一下脖颈就转过身去,接着好像生怕忘了似的补充道:「真可怜,您不知道——不过您若是想知道,我告诉您,您那可爱的主顾是个无赖,至多是个高明的无赖。而勒布朗,那个卖字为生的——」
      「砰!」
      一颗子弹粗暴而无礼地打断了葛尼玛探长的话,擦着他的头顶打到了门楣上方的某个地方,他立即明白自己说错了话,等着雅克老爹的咆哮,然而没有,雅克老爹只用平静有力的语调挤出了一个字,好像再加一个音节就是多余的似的。
      「滚。」
      不需他多加点拨,两个人就迅速撤出了这个小堡垒,雅克老爹砰地一声关上了已经伤痕累累的木门,而雷斯垂德似乎认为葛尼玛是罪有应得,丝毫不为之动容,只是抬起头越过雨伞的边界去看着厚重的天幕。
      「要怎么写才比较省字数呢?」

      「获悉,福尔摩斯仍活着,疑被一法国罪犯绑架,调查中——G•雷斯垂德。」

      几乎是这一封给华生电文被送到的同时,就有另一封电文被送到了莫里亚蒂教授的书房,不同的是,他并不用有人给他念出来,事实上,他不可能允许有第二个人能看到电文的内容。
      教授开始看电文的时候他和莫兰上校的谈话正进行到一半。
      教授仍坐在他的桌子前,只不过少了杯茶。而莫兰上校仍然循规蹈矩地站在桌子前那个他自己都能计算出距离的固定位置,绝大多数他们碰面的时候都是这样一幅场景,莫兰也不是没有突发奇想过觉得可以稍微变化一下,但除了往前多走一步或者向后多退一步之外,他也实在想不出来其他的形式。况且现在,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其他的了。
      「我在等你的解释呢,莫兰,」教授拿起那封简短的电文,像审核论文一样仔细看着,「为什么一直拖延着没有去执行指示?」
      「因为——」莫兰上校一时想不出一个可以从糊弄莫里亚蒂教授的借口——他可能永远想不出来,而同时他也没有胆子说出,除了杀掉之外,他对和那个叫福尔摩斯的侦探有关的任何指示都深恶痛绝。
      「你觉得我糊涂了,判断失措了,异想天开了——」
      「不,我怎么敢——教授——」上校慌忙辩解。
      「那么,」教授把视线抬起来注视着他,把双手交织在一起,语调没有起伏,却给空气中注入了浓浓的血腥味,「就只有一种可能——对于怠惰,我们需要一点小小的、彼此都熟悉的劝诫性质的惩罚。」
      灰尘在午后和煦的阳光里弥散,而莫兰上校垂下了头,双腿剧烈地抖动起来。
      「我立即动身。」他低低地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略逊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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