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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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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的时节,院里草木正是繁盛,蒋小福暂且忽略了一切困扰,坐在院子里喝茶。喝完茶,吃完一碟蜜饯,他擦了擦嘴和手,还是没忍住,又烧起了鸦片烟。虽然他有意不去想自己的生活,不去思考无解的问题,然而处在安静无事的环境里,依旧时常觉得心慌气短,末了,还是要吃几口鸦片才能放松。
周麻子在一旁伺候,每每见他拿起烟枪,必定要翻出个白眼,心里很瞧不上,但知道劝也没用,故而除了白眼之外,并没有别的表示。
眼见这天的时光就要消磨殆尽,天际擦灰时,院墙外忽然起了喧哗,蒋小福凝神听了半晌,只听得嘈杂人声,分辨不出具体内容,于是转头问周麻子:“外面儿怎么了?”
周麻子正是好奇,见他发了话,赶紧说道:“我去瞧瞧。”
他转身就走,出去没一会儿,麻溜地跑回来:“你猜怎么着?”
“嗯?”
“韩家潭走水了!”
蒋小福却是一下子站起来:“小卿没事儿吧?”随后他仰头远望,果然见远方有烟雾腾升入空中,只是因为天色渐暗,不容易察觉。
周麻子愣住,这才想起来王小卿因为没定下寓所,正住在韩家潭一处临时租赁的小院里呢,结果自己看热闹十分兴奋,全然忘记了这件事。
“这个……我这就去问问!”
他再次跑出门,这回,直到晚上才回来。
“烧得就剩墙和石头,一团糟,没法子住人了。”他告诉蒋小福:“我去的时候,火还烧得旺呢,刚靠近,哟!那股子热浪!”
蒋小福皱眉:“人呢?”
“人没事儿!”周麻子先讲结论,末了又转回来细细描绘自己的一番经历:“最开始,我还以为人困在里面儿呢,正发愁,这情形也没法进去救人呐!着急啊!谁知道小卿已经跑出来了,他先瞧见了我,嘿!”
“他没跟你回来?”
周麻子摆手:“他不来,我本来也是这么说的,住的地方都没了,不如先回来安顿。正说着呢,花老板来了,把人领走了。”
蒋小福听罢,没说什么,翌日就跑去花天禄那里,见到王小卿,得知他的确是毫发无伤,只是原本屋里的家什、木箱、衣物、戏服,全都算是毁了。
花天禄见到蒋小福,倒是解释了几句,因为小卿得重新置办东西,徽班的装置到底和昆腔不同,还是住在他这里,办起来方便一些。
“何况,你那边开销也大。”花天禄最后说道。
蒋小福知道花天禄是个精明的,自然看得出自己的景况不如从前,也就默认了。
王小卿倒是拉着他的手,讲述此番逃脱火龙的惊险,最初着火的地点就在他住所旁边,他正关在屋里练习写字,自家耳房都烧着了,也没发现,最后火势蔓延到院子里,他才一抬头,被院里的浓烟惊呆了,这才冒着火势往外跑。
讲到最后,他自己后怕上了,眨巴着眼睛挤出一滴泪水:“吓死我了。”
蒋小福并不体谅他的心情,简短地评价:“人没事就行。”
这次小小的事故之后,蒋小福的生活又恢复宁静,堪称是在春景堂幽居。偶尔出几次局,并不复往昔的盛况,他也不在意。因为向来不乐意处理琐事,故而王小卿的生活景况,他是一概不知。
如此到了中秋那日,关门闭户之后,他让周麻子自去睡觉,自己则坐在跨院里赏月。
月其实没有什么可看的,银白的一轮月,挂在幽黑的夜里,白的惨白,黑的漆黑,千百年如一日,无聊也无聊死了,就算有再多人吟诗作赋地赏它,又有什么用?然而蒋小福又想到自己,恣意地活了那么些年,现在落入这样的境地,越活越不是滋味,还不如一轮亘古不变的破月亮。
在凉风习习的暮色里,蒋小福心里那点不甘心,又探头探脑地冒了出来。
与之一同冒出来的,还有点孤独寂寞的感受。
自从唐衍文死后,无论遇见什么事他都没有哭过,然而这时候他忽然就感伤起来,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就流了满脸的泪水。他甚至没有想某一件具体的事,或是回忆某个难过的时刻,他只是笼统地感到悲伤,难以抵抗,也难以承受。
于是他干脆由着性子哭了个够。
这一哭就哭到深夜,他流干了眼泪,伸手按了按红肿的眼睛,自己也觉得好笑。因为哭得太久,导致现在内心十分平静,一丝一毫的情绪也提不起来了。先前那点不甘心也好,寂寞也罢,自然也全都消散无踪。他的情绪向来是浩荡如斯,来时轰然如山倒,去时也悄然如未发生。
简单地洗漱完毕,他爬上床,很快就沉沉睡去。
中秋过后,佛荪终于得了闲暇,再次走进春景堂。
走进屋内,他头一次不像往常那样喧宾夺主,反而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
蒋小福前些日子将屋里的布置略微改了改,一张小榻被他挪到了窗户下面,紧贴着墙,如今他正半靠在榻上,眺望窗外的草木,这时就扭头看了眼佛荪:“今儿怎么有空了?”随后朝外喊了声:“老周。”
周麻子进来添茶倒水,佛荪走到屋子中央的桌前坐下,回答道:“去王爷府上传话,人不在府里,我晚点儿再去一趟。”
蒋小福又问:“烧烟吗?”
佛荪见他这样语气寻常,并不像自己所料地那样冷嘲热讽,这才放下一半心:“烧一口。”另一半心还悬着,因为觉得蒋小福不应当就此翻篇。不像他。
蒋小福下了榻,慢慢点灯烧烟:“我早上刚吃过几口,就不陪你了。”
说完,他见佛荪没有答话,抬眼看过去,就见对方正在打量自己,眼睛里是明显的疑惑神情。蒋小福不由得笑了一下:“看我做什么?”
佛荪注视着他,想了想:“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你是讨厌我,还是喜欢我?”
说话间,蒋小福烧好了焦黄的烟泡,将烟枪递给佛荪,他转身坐回榻上,这才慢条斯理地回答道:“我最初是怕你,后来,也挺讨厌你的。人人都说我唱红了就脾气大,其实我这样的人,脾气大又能怎么样呢?你就不一样了。我惹不起你,所以我很怕得罪了你。”
讲到这里,他见佛荪不自觉皱起了眉头,便又朝他笑了一下:“那天你走之后,我才想明白,你这个人虽然是很霸道,其实也不坏的。”
这话不算好听,可佛荪听了倒是心情不错,他在内务府见过训海东青,所谓熬鹰,让其困倦和惧怕主人,然后与之亲近,就是驯服它的时候了。
佛荪心里开朗,于是回应道:“什么屁话!”
蒋小福原本怕他翻脸,又的确承他帮助自己的情,故而强迫自己忽略了他的霸道蛮横,也暂且忽略了他上次的胁迫,这才说出一番解围的话来。然而佛荪单只是这样粗暴言语,不是个领情的态度,蒋小福也就懒得再跟他废话,索性扭头看向窗外,继续看他的风景。
佛荪还等着蒋小福一问一答地再说几句,谁知道蒋小福竟然就此沉默下来。
他先还僵这脸,坚持了一会儿,却是受不住冷待,出声道:“说话!”
蒋小福被他一嗓子吼得立刻扭过头,并且生了点气:“说话就说话,好好的你吓人做什么?”
佛荪听了他呛声的话,感觉自在多了:“吓你玩儿呗。”
周麻子自从上回佛荪怒而离去后,就有点担心。
后来佛荪很长时间不来,他还以为两人彻底闹掰了,整日忧愁家里这本账要怎么办才好,如今佛荪来了,他又换了另一种担心,怕他又把蒋小福给怎么着了。于是这次,他依然在走廊里躲着,竖起耳朵,观望屋内动静。
他先是听见嘀嘀咕咕的对话声,随后安静下来,然后骤然响起佛荪的一嗓子吼声,周麻子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瞪圆双眼仔细偷听,好在屋里又恢复了平和的对话。
这像是危机已经化解的表现,于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他端着一盘子点心瓜子走进屋。
屋内,佛荪摆弄着烟枪在盘里磕磕碰碰,一面玩,一面发布指令:“到时候你机灵着点儿,好好周旋,别坏了我的事儿!”
与之相对,蒋小福脸上挂着似恼非恼的神情,嘴唇微微抿着,是无奈兼嫌弃:“怕我坏事儿,就别让我去呀!”
佛荪呲牙一笑:“那不行,人家从南方千里迢迢来京城做生意,我们得好好招待!”
蒋小福忍不住:“佛大人有权有势,真金白银同人做生意,还用得着靠我一个唱戏的?”
“少跟我贫。”佛荪伸手遥遥一指,发出警告:“这事儿成了,我少不了你的好处,但要是坏了,哼!看我怎么收拾你!”
蒋小福懒怠理他:“不是还要去什么王府吗?你还不走?”
“赶我?”
“当然是赶你,这都听不出来?”
周麻子暗自慌张,趁着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点心,赶紧倒了杯茶推给佛荪:“大人喝杯茶,润润口。”
这么一打岔,佛荪果真就放下烟枪,闭了嘴喝茶。
蒋小福呛了半天声,也觉得口渴,自动地走过来坐下。周麻子顺便也给他沏了一杯,这才离开。蒋小福喝着茶,顺手又拿了枚点心吃,也就忘记赶人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