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军以为她有个小娇妻》君若清路尘

4、余劫

　　“让她清醒清醒。”
　　一桶冷水兜头而下，周玖晗冷不丁惊醒，她甩了甩脸上的水珠，半睁着眼打量着四周，晦暗的灯光笼罩着几个黑色的身影。周玖晗眼前一片模糊，应该是和武皖的打斗中了她的毒，她素来善用毒。想到武皖，周玖晗不免一阵心痛。
　　她努力睁开眼，却仍是模糊不清，眼前似笼着一层纱，朦朦胧胧的。
　　这时，其中一个黑衣人走近，即便看不清，周玖晗仍能感到来者自带的强大气场。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竟有一些喘不过气的感觉。
　　黑影俯身，用纤细修长地手指挑起周玖晗的下巴，像是在仔细打量着什么。周玖晗还没瞎透，这么近距离，她似乎看到对方眼里透露着的——
　　戏弄！！！
　　“为什么救我？”周玖晗道。
　　那人不语，手指上移，拭掉了挂在周玖晗睫毛上的水珠，动作轻柔，像一阵微风拂过水面，荡起了涟漪。指尖顺着她的脸颊来到脖颈，似是眼角轻佻，与此同时指腹施力。周玖晗被掐着脖子，只觉呼吸困难，头晕眼花。
　　所幸，那人松了手，大量空气涌入，呛得周玖晗连连咳嗽。
　　那人刚松手，立即有人乘上帕子，那人接过，像怕沾染到什么似的用力擦了擦手，幽幽道：
　　“你只能死在我手上。”
　　说罢，扔下帕子，扬长而去，众人紧跟其后。

　　“沈大人，她受的伤不少，所幸没有致命伤，手臂已经接好了，我给她开些药，外敷内服，休养一段时间便无碍。”
　　“去办吧，我辛苦抢回来的人可不能轻易死了。”
　　顾如流仍立在原地，好像有什么话还没说完。“大人，恕属下无能，她体内的毒怕是一时难解。”顾如流挣扎了许久，决定如实上报，“属下孤陋寡闻，从未见过这等奇毒，这毒是她多年前所中，应该可以用药压制，否则她也活不到现在。不过是药三分毒，常年服药也让她的身体里堆积了过多毒素，好比以堤堵洪，之前可以强撑，以她现在的状况，怕是......”
　　“致命吗？”
　　“啊？抛开奇毒不说，单是用药积在体内的毒素，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治疗，让它们爆发，以她现在的身体，很难撑过去。”
　　“治。”
　　顾如流领命，退了出去。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大人，她的眼睛......”
　　“活着就行，滚。”
　　顾如流依言，滚了。刚出门，又听里面道“等等——”
　　“配最苦的药。”
　　“是，是，是。”顾如流看着对方泛着寒光的笑容，吓得打了个冷战，慌忙应道，然后三步并两步地退了出去。
　　沈大人：......我有那么吓人吗？

　　果然被顾如流那个乌鸦嘴说中了，周玖晗病倒了。
　　这一病宛如洪水猛兽，况且周玖晗身上满是伤痕，还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浸着污血的衣物粘在皮肉上，稍一动就牵扯得伤口疼。她静静地卧在地上，只觉头痛欲裂，冷到牙齿打战，咳嗽咳得震天响，外面的人听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最后她撑不住，在这暗无天日的小屋里昏死过去。
　　即便昏了过去，她依然不消停。
　　周府的惨状一幕幕在她面前上演，飞溅的鲜血，四散的肢体，遍地的伏尸......他们生前最后一刻的表情定格在脸上，有张嘴惊呼的，有流泪乞求的，有横眉怒斥的，甚至有笑着猝不及防的......都是自己的家人啊！
　　顷刻间，他们脸上都变成了失望和埋怨的表情。
　　“周帅，为什么不救我们？......”
　　“周帅，你不是说有你在，民可安吗？......”
　　“周帅，我们好痛，保护我们呀！......”
　　“周帅，你把我们害的好惨呀！......”
　　耳畔充斥着冤魂的怨言，周玖晗闭上眼，抱着头，蜷缩起来，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
　　怨言依旧，周玖晗蜷缩得更紧了，小小的一团，仿佛这样别人就看不到她。
　　“对......不......起.......”
　　她似耗尽气力从喉咙里咕噜出这三个字。这又有什么用呢？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如风，如烟，是那么无力。但周玖晗不知自己此时还能说什么，她再也回不到从前，再也不可能不知天高地厚道：“吾将在，民可安！”
　　她跪在地上，弯下脊背，将头埋得低低的：“是我无能......没保护好......”
　　“对，是你无能，是把我们害成了这样！”
　　“连自己家都保不住的人，凭什么说保天下！”
　　“你怎么有脸活着！你怎么不去死！”
　　“低着头干什么？来呀！看看我们呀！”
　　周玖晗感觉自己浑身被人撕扯着，几只手扯住了自己的头发，想把自己的头抬起来。“看呀！看看我们，都是你害的！你害的！”
　　“不是我，我没有！”周玖晗大叫道，拼命地挣扎，“我没有！我没有！......”
　　她从小就习惯了保护别人，后来别人也习惯被她保护，渐渐地，她所做的一切成了理所当然。人们忘了，她带兵上阵时还是一个孩子，一个本应在闺中伤春悲秋的女孩子；人们忘了，她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时没有任何依靠，国家的大梁落在她一个人肩上；人们忘了，她也是一个女人，她一直保护别人，谁来保护她呢？她承担了太多，人们却不以为然，妄想她承担更多，一旦放下来，便是万劫不复......
　　猛一蹬腿，扯到了自己腰侧的伤口，疼痛袭来，周玖晗的世界里也随之安静下来。

　　她一睁眼，回到了三年前的陌北王府，当时的她还没有被削爵，还是那个手握重兵的陌北王，战无不胜的陌北王，万人敬仰的陌北王。
　　此刻，她负手持刀，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凶神恶煞的禁军从自己府上押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小姑娘约莫十六七岁，那见过这种场面，惊恐万分，不住哭泣。
　　看到周玖晗，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大喊：“姐姐救我！我没犯错！我不是......”
　　周玖晗像是没有听到，仍立在原处，甚至都没有正眼瞧她：你错了，错就错在你是落翼族；错就错在你是落翼神女；错就错在落翼族杀了我父亲！
　　“哈哈哈哈哈......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丫头，有点当年你爹的风范，这次抓捕落翼神女，你功不可没呀！”禁军统领韩从虎笑道。
　　还敢提我父亲，真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在半道上暗杀的人是谁吗？
　　可是三年前的周玖晗确实不知道，她嫌弃推开韩从虎搭在她肩上的手：“什么时候发兵落翼？”
　　“抓到了神女，应该快了。”
　　“到时候我要亲自带兵，踏平落翼。”

　　数月后，她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恨错了人。

　　一时误，一生憾，恨一时，悔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