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0、番外二 君心似我心(下) ...

  •   那雅间中尚有八九个人,各自搂着姑娘吃酒,正至兴发,色授魂与,颠倒不已,忽见宇文拓等人大摇大摆走入,不禁都停下酒杯。徐秀扬腿踢开几人,请宇文拓上座,又厉声喝斥一番。众人见当朝太师突然降临,无不大惊失色,战战发抖。

      宇文拓慢慢坐下,微笑道:“诸位富甲一方,自来对洛阳贡献不少,今日乃八月中秋,本座先敬诸位一杯。”众人哪里敢叫他先喝,忙都端正坐了,各自唯唯诺诺举杯相敬。一人讪笑道:“全赖天下一统,我等生意之人才有此良机。”众人都啧啧称是。

      宇文拓道:“正是这个道理。我大隋统一天下将近三十年,一向太平无事,近年来各地却有不少骚动,着实叫人头疼。”众人心中都是一紧,屏息静气,只待他继续言语。宇文拓望了众人一眼,直言道:“故而吾皇示下,要在洛阳城外修建一座镇国高塔,以保我大隋河山永续。”众人无不是老奸巨猾之辈,听他如此说话,登时心眼明亮,知他是叫自己捐出银钱,不由得面面相觑起来,谁也不愿先开口。沉默一会,终有一人性子急些,忍不住道:“太师大人,于国于民,我等自该倾尽全力,却不知此事……须得多少银两?”宇文拓道:“尚有四百万两缺口。”一时间,满座皆惊,人人手心捏起冷汗,沉默不语,只待旁人先行出言婉拒。

      宇文拓心里喟叹,想到自己逼他们出资营造,虽是无奈之举,其实也十分过意不去,但通天塔动工一事势在必行,容不得犹豫。当下解了腰间长剑,放在桌上,却转头去看那文瑞。

      文瑞方才得罪了他,心里正自七上八下,坐也坐得不甚稳当,忽觉一道寒意逼来,抬头一望,只见宇文拓正冷冷睨着自己,左手按在案上一把长剑上,剑身微微出鞘,露出黄金光芒。他自来欺软怕硬之极,更无其父的心机胆识,见这传说中凶神恶煞一般的人物盯着自己,异色双瞳露出森冷杀机,当下吓得浑身哆嗦,颤声叫道:“小人愿出八十万两银子!”

      宇文拓一敲桌,赞道:“文公子慷慨仁义,足可为我大隋商界表率!”便看向其余众人。众人本也自战战兢兢,这时见文瑞一人独出了五分之一,剩下诸人平摊一摊,似乎也可以接受,忙都强作出慷慨样貌,纷纷应下。徐秀不料此事如此顺利,大喜过望,立即取了字纸,喜滋滋地与众人各按下手印,立定契约。

      宇文拓心中亦是一块石头落地,正待起身离去,却见孙芳姑推着月娃走了过来,笑道:“太师大人一路劳顿,不如略歇一歇,喝杯酒,听个曲。”徐秀忙附和道:“说的是,值此佳节,当要庆贺一番。”众商贾方才被大敲竹杠,真如剥了层皮也似,虽然心中哀叹,也都挤出笑脸,勉强作势挽留他。

      宇文拓心道:“这倒也不太好推辞。”便坐了下来,任由孙芳姑媚笑上前,给自己斟了杯酒。众人到底都是久经商场,除了那文瑞犹自惴惴不安,其余人念头转来转去,想到几十万两白银丢进水里总可再赚,但与当朝太师套上近乎却是天赐机缘,倒也不能说是完全不划算,割肉之痛忍忍即过,席间转眼欢声又起。

      月娃站在一旁,渐渐定下心来,悄悄抬眼看向宇文拓,只觉他方才仗义出手,搭救了自己,自己不知该如何感激他才好,又想到自己方才被他搂住腰身,心口咚咚直跳,正怔忡时,背后却被人捅了捅,回头看去,孙芳姑正拼命挤眉弄眼,她登时会意,赶忙抱了琵琶坐下,心道:“我该唱什么好呢?”左右思索,少不得还是自己最拿手的曲子,便定了定神,绕指揉弦,清声细细唱道:“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她刚一开口,徐秀便吃了一惊,厉声喝道:“小妮子在太师大人面前胡乱唱些什么!”月娃吓了一跳,忙住了口。孙芳姑也被骇住,满腹不解,向徐秀疑惑望去,只见徐秀面带怒容,心中更觉奇怪。这歌名叫《玉树后-庭花》,当年陈后主挑了首乐府歌,为宠妃张丽华重填上这首新词,使宫人传唱不休。陈国覆灭之后,这曲便被称为亡国靡靡之音,为世人所耻笑,但其音律甚美,歌词浓丽婉转,不意竟传将开来,秦楼楚馆之中更是人人会得。月娃工音律,擅琵琶,将此曲略改了改,益发宛转动听,这时哪想得到许多,自然而然便唱了出来。

      杨广征辽挫败之后大为消沉,无心国事,与萧后带着一众妃子美人,携侍从数万,一同乘龙舟巡幸江都。自此在那江都行宫里日日游乐,比当年陈后主那番荒唐有过之而无不及,民间怨声载道,已非一日,杨家根基早动摇不稳。乍闻此亡国之音,宇文拓心中亦是一沉,暗想:“这姑娘怎生唱起这首歌来?”

      月娃今日先是险遭侮辱,突然又被徐秀一呵斥,毫不明白自己错在何处,不由自主向主座上那人脉脉望去,只见他竟也皱着眉头,目光向下,面容凝重,不知在思量些什么,登时握紧了琵琶,泪花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宇文拓思虑一顿,回过神来,向月娃瞧去,只见这女郎形容萧索,瑟瑟发抖,心中顿生不忍,寻思:“不过一首歌而已,算得了什么大事,她方才已受了好一番惊吓,何必因这无心之失再吓唬她?”便温言道:“姑娘,你唱得很好,请继续下去。”

      月娃陡听他出言相慰,乍惊乍喜,胸中愁绪登时消了,忙抹了眼泪,重新拨动丝弦,启开朱唇,悠悠唱道:“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那歌声曲声俱是极美,余音绕梁,众人无不听得如痴如醉。徐秀见宇文拓面色甚缓,毫无怪罪之意,暗自松了口气,心下甚喜,便也不再多言,却寻思:“这位太师大人居然真挺喜欢这丫头唱曲的。”

      一曲唱毕,满座赞叹。月娃重看向宇文拓,只见他目有嘉许,满心感激之后,竟忽起一念:“这位太师大人实在是个好人,我此生若能有幸能侍奉他……”想到此处,连她自己都是一怔,自觉痴心妄想,却又生出一股平生未有的勇气,放下了琵琶,轻移莲步,跪坐在宇文拓身边,轻轻拿起酒壶,一斟满杯,强稳住声音道:“太师大人,月娃……谢您援手大恩。”

      宇文拓见她声音微微发颤,不但眉眼俱红,连清雅的面颊上也泛起淡淡红潮,心道:“方才可当真吓坏了她。”便柔声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自接过那酒杯,一饮而尽。

      月娃怔怔望着眼前人侧脸,心中有千般的话想对他说,又痴痴想道:“像他这样的人,心里也会有哪家的姑娘吗……不知那位姑娘又是何等样的人物?想来该是知书达理,温柔娴淑的大家闺秀……唉,我想这些作甚么,总之不会是我这般的烟花女子。”心中蓦地升起一个愿望:“他既然喜欢听我唱歌,那我便再给他唱一支。”颤巍巍支起上身,便要去取琵琶。却见宇文拓放下空杯,站起说道:“各位,本座尚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众人连忙拜伏在地,送他离去。她跪坐在地上,望着那背影大步走出屋外,但觉心里空荡荡的,连孙芳姑催她站起相送也没听见。

      林陌软磨硬泡,硬要宇文拓把当日去怡春院干了些什么统统说个明白。宇文拓无奈坦言经过,她听罢却坐在榻边,愀然不乐,半晌方叹了口气,说道:“你好意称赞她一回,却叫她落得如此下场。”

      宇文拓本来早忘了当时情景,谁知前天夜里林、罗两人偷入独孤道塔,险些酿成终天长恨,适才两人又提起此事,这才从她口中得知那位怡春院的歌姬对自己也有情意。他想起去岁中秋,心中亦是感慨,叹道:“早知今日,当初我便不该那么说,没想到这个徐秀后来把她送来了大兴。”林陌摇头道:“若不是你仗义相助,她当时也要遭遇不幸……被那太守赎了身时,念到能来到你身边,我猜她心里应当也是高兴的。”

      宇文拓沉默一会,伸出右臂,将她轻轻搂住,看见窗外一弯眉月斜挂树梢,不禁想起前天夜里那般惨烈景象,犹然心有余悸,抚上她肩臂滑腻如丝的肌肤,低声道:“这么看来,你这回身受重伤,也是因我之故。”林陌手扪腰腹,嗔道:“到现在好像都在疼……可不是全都怪你?”心念微动,笑了一笑,偏过脸疑道:“你当时真就那样走了?……没干些别的?”说完这话,自己脸也有些发烫。宇文拓笑道:“自然没有。你希望我干些什么?”林陌瞥了他一眼,闷声哼道:“说得好自在么?这回便是没有,之前恐怕也曾有过,由得你说。”

      宇文拓嗯了一声,若有所思,缓缓道:“为何非要之前,往后便再也去不得了吗?”林陌一愣,随即大是气恼,挣开他手臂怒道:“竟然还想……”不待她说完,宇文拓便扣住她手,说道:“我不过是正经喝了两杯酒,有些人,就偏要去做龟奴,嫖妈妈。”林陌俏脸一红,强作镇定,瞧向别处,啐道:“付了那孙芳姑许多珠宝,我瞧给她赎身都够本,下回再去洛阳,非得找她吃酒不可!”宇文拓微微一笑,低声道:“所以么……我也少不得要前去寻那爱偷懒的龟奴算一算账。”

      他嗓音忽而变得低沉,林陌回过头,见他正凝视自己,不觉浑身一热,心中砰砰而跳,但见他转身拿起床榻边晾着的半碗生血补气的药,抵在自己樱唇边,便轻哼一声,双手接过,皱着眉头喝下,又喝了几口清水,忽地又生不安,低眉不语。良久,方幽幽叹道:“明日一早,你便要去洛阳,我却不能陪你去。”

      宇文拓心中同是不舍,亲了亲她面额,说道:“你只需好生养伤,用不了几天,我便前去玉虚峰上。”停了一停,又道:“奶奶她老人家的棺木是在那里吗?”林陌胸口一阵酥暖,轻轻伏在他胸前,仰头笑道:“嗯。”两人相拥良久,都无倦意,秋夜生凉,打窗外浓墨般的夜色中远远地传来打更声响,不知不觉,已是三更天了。

      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番外二 君心似我心(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