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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眼镜 ...

  •   我是在一间纯白色的屋子里醒来的。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隔帘,白色的墙,白色的顶灯灯罩。我努力眨了眨眼睛,感觉额头上好像搁着一个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伸手拿下来,发现是一条白色的毛巾,浸了冰水。水滴顺着毛巾滴到床单上,洇开一块灰色的斑痕。床单也是白色的。

      这是哪里啊。我挣扎着坐起来,感觉头脑一片空白,完全不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撑起身的一瞬间,额头忽然剧烈的痛了起来,我忍不住哼了一声,用手一摸,摸到了一手冷水。

      哦,对了,我全想起来了。

      这是我来到咒高的第一天,甚至还没有开始正式上课,就在第一堂旁听课上用木棍把自己敲了个七荤八素,还是当着所有前辈和老师的面。唉。这下丢人丢大发了。

      房间的门忽然被推开了,我应声看过去,发现门口站着一个短头发的漂亮女孩,身上也穿着高专的校服。她冲着我走过来,我微微扬起头,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找寻到一颗明亮的泪痣,以及身上很淡的烟草味。

      “你刚才在体术课上晕倒了,被送到医务室,现在应该没什么事了。”她凑近看了看我,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又接着说道:“对了,我是家入硝子,在这里读二年级。”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现在学校的同学们全都知道我有多么笨手笨脚了,见过的没见过的,认识的不认识的,通通看见我的倒霉样了。

      “你好,前辈。”我赶紧和她打招呼,自我介绍的时候只说“阿晏”,因为“言晏”这种听上去几乎像叠字的发音对于外国人来说大概有点困难。“我就是还有点头疼。”

      “那么你就多在这里躺一下吧,现在时间还早。”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挂钟,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我居然只晕了不到十分钟。

      “谢谢前辈。”我把毛巾攥在手里,冲她点头微笑了一下。“麻烦你了。”

      她摆摆手表示没关系,也冲我笑了一下,以表善意。等到她离开医务室之后,我又重新躺了下来,把湿毛巾盖在眼睛上。后知后觉的尴尬和羞愧像一只利爪一样袭了上来,把我的鼻子捏的酸痛,呼吸也成了奢望。

      出师不利。我想。感谢天与咒缚带来的超弱肉.体,我大概不适合当咒术师,但现在后悔也晚了。普高已经开学了,前两天我还收到了纱奈的邮件,对于我毫无征兆的转学行为表示震惊,不舍之余也决定尊重我的选择,并表示即使只当了短短几个月的同学,也认为我是一个很好的人,之后的日子里哪怕不能经常见面,也要一直当好朋友。

      一想到这里,我真的有点想哭了。被棍子敲到脑袋的时候我只觉得生气,现在反而委屈极了。为什么我一上来就要受这种苦。前辈们拳头抡的虎虎生风的样子历历在目,我深吸了一口气,听见自己气音之中的颤抖。

      如果我还在普高上学,现在又是怎样一副样子呢?我会穿蓝色夹克和百褶裙,还有皮鞋和长袜,可能不梳马尾了,直接披着头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跟纱奈分到同一个班级,新同学相处起来或许有点困难吧,但更困难的是国语和历史。

      国语和历史。我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两样学不好的话,是考不上好大学的。关于英文和理科,我确实有一定的自信,但这并不代表几年高专生活下来,我的长项依旧还领先于人一截。在出任务与咒术学习之余要自学国语和历史,同时还得认真提高其他科目。可是一项大工程,未来几年会是一场硬仗。

      我心里越来越不安,但情绪终究还是慢慢平静了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

      我吸了吸鼻子,把毛巾拿开,再一次坐起来,打算回宿舍去。体术课是回不去了,不可能回的,我还不想在短时间之内再丢一次脸。

      眼前的世界重现光明,湿毛巾带来的水汽糊在我的眼睫毛上,像戴上了一层属于雨天的滤镜。一片朦胧之中,我发现,白色的医务室不再是纯白色的了——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了一个黑色的身影,我定睛一看,看见了熟悉的宽肩膀丸子头。

      穿着制服的夏油杰坐在靠墙的那张椅子上,双手交叉着抱在胸前。

      啊,丢脸现场的观众居然来了。我感觉脸上有点发烧。他怎么走路不出声儿啊,我居然一直没发现屋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人。也是受伤了吗,是坐在这里排队等待治疗呢吗。我一边想,一边忍不住看他。

      他背靠着墙,面冲我这边,没什么动静,看着好像是睡着了,但也可能不是。我又不敢直接问他,“请问前辈是在睡觉吗?”听着和直接说他眼睛小到分不清睁着还是闭着没什么区别,这不是在侮辱人嘛。

      可我真的看不清楚他到底睁开眼睛没有。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眼镜,眼镜,这事真的不能再拖了。我暗暗发誓,离开学校的第一件事一定就是先去配眼镜。然后再回家,说说口袋书的事。家里那辆自行车还是留在那边吧,要是让我一路骑过来,说不定会累死在半路上,那可就不划算了。车可以等到临近公交站的地方再买。

      就在这时候,坐在门口的人开了金口。“阿晏,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啊?”我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发呆的过程中一直盯着夏油的脸。原来他睁着眼呢。我心里升起一股后怕,后脑勺开始冒冷汗。幸亏刚刚没多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我在心里给小眼睛道了三遍歉,决定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

      “我没事,我好多了。”我赶紧从床上跳下来。“前辈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最好有事。不然的话,这样干盯着人睡觉是不是有点太诡异了。

      “我是来找硝子的,她不在这里,我就多等了一会儿。”他说道。我凑近了一看,这位同学居然笑眯眯的。“你没事就太好了。”

      他有什么时候是不笑的吗。我拍拍裙子,鞠了个浅躬算是尽了前后辈之礼,打算就此退场。“那我就先走了,前辈再见。”

      没想到他居然把我给叫住了。“你要去哪里吗?”

      “啊,我准备回宿舍了。”我有点窘。看在还不知道规矩的份儿上,谨慎起见,还是多问了一句。“现在是可以回宿舍的吧?”

      “当然。”他站起身来,忽的一下,就像一堵黑乎乎的墙一样挡在我跟前。“我送你吧?你才第一天来,可能还不太熟悉路。”

      “不是刚才说还要找家入前辈?”我不懂了。

      “已经没事了。”还没等我有什么反应,他就自说自话的先开了门。“我们走吧?”

      这家伙怎么回事啊,太奇怪了吧,想一出是一出的。我在心里腹诽,连拒绝都还没来得及,他就已经迈着长腿跨入走廊里了。

      算了,这样也好,我确实还不熟悉路,再加上天黑了一大半,在这深山老林的破地方,估计得举着地图兜好几个圈子才能找到目的地。

      春天的晚上很凉快,风吹过露在空气里的皮肤时,我下意识哆嗦了一下。其他的同学和老师大概还在体术场,家入前辈不知道去哪里了。偌大的高专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走在空地上,就像是世界上最后仅剩的两个人,拥有一整个颓败的地球。

      东京的乡下环境很好,晚上非常安静。我从小在繁华大都市长大,觉得这种地方格外陌生,陌生的让人感到些许不安。待在大山里,光污染不太严重,能清楚地看到头顶的月亮和一点星星,这是我从前从没有机会看到的。

      我落在夏油杰后头,因为说不出话来,只能开始百无聊赖的追他的影子,把那个晃来晃去的丸子头发型踩到脚底下。其实穿着咒高的包身短裙不太好迈步,他的腿又太长,散步顶我两步,我只能加快速度跟上。

      “所以,第一天的见习高中生活,感觉怎么样?”夏油开始找话说,一边说着,居然放满了步子,可能是注意到我在后面跟的很吃力。我忽然有点心虚。他是不是也发现我踩他的影子玩了?

      “感觉很新鲜。”我说,看着路边亮起来的路灯,旁边有细小的飞蛾义无反顾的扑上去,带着一种自我感动的意味,毫不在乎被光和热推开了多少遍。“食堂的工作人员们很好,夜蛾老师很好,前辈们也——很好。”

      就是学校太偏了,出入不易,而且体术课不太友好。

      想到这里,我抬起眼睛,想偷偷的看夏油一眼,却在转头的那瞬间,就跟他对上了眼。这次我看清楚他的眼睛了,和眉毛一样勾的弯弯的,狭长的眼尾微微翘着,眼珠在路灯下泛起一种很透明的色彩,像《山海经》里画的狐狸。眼窝很深,投下一小片影子,温柔的包裹住了它们。

      哇,真好看。我抬手摸了摸鼻子,觉得他的眼神有点微妙,却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喜欢这里就好,学校里还是有很多好玩的事情的。”

      我只是说新鲜,又没说喜欢。一天天的不好好上文化课,可不是有大把时间拿来玩。

      我转过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翻翻眼睛。

      高专家大业大学生又少,最不缺的就是房子。男女生的宿舍是分开的,各占一栋,其中百分之七十都是空房。夏油杰把我领到楼门口,冲着我示意了一下。我到道了谢,刚打算走进去,就听见他在背后说:“十二。”

      我停下脚,回过身去。

      “那是什么?”

      他徒然的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想数数看在我提起之前,你还会对我道谢多少次。”

      他的影子包裹着我,像一层透明的头纱。我愣住,发现那种微妙的感觉又来了,让人心脏和胃里发紧,奇怪的很。我把这归结于今天一天过得太累,所以对于事情的判断难免发生偏差。

      “这让你感到困扰吗?”我只能问,装出一种属于后辈的低微的乖顺,“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下次会注意的。”

      “不是这个意思。”夏油杰摆摆手。“大家都是同学,我只是觉得你不用这么客气。”

      是这样吗。我不明所以,但也想不到别的解释,只好接受这个说法。

      夏油杰说完话就回到体术场去了,我一个人进了宿舍,打开房间的灯,第一件事就是找出一张便利贴,在上面写了“眼镜”两个中文大字,又加上“口袋书”和“自行车”。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怪梦,梦见夏油杰长出了毛绒绒的耳朵和巨大蓬松的尾巴,说自己是狐狸王国的大王子,原本有一双人见人爱的大眼睛,只是被小眼睛咒灵下了魔咒才变成现在这样。他跋山涉水历尽千帆,为了找到一个愿意对他说一百遍“谢谢你”的人,魔咒才能破除。于是我用一个跪拜大佛的姿势伏在地上对着他兢兢业业的说了一百次“谢谢你”,砰地一声,他身边升起了一朵粉红色的蘑菇云,雾气散尽,他果然变成大眼睛了——只不过是守护甜心式的大眼睛,能把人闪瞎,一眨眼就用睫毛扇起飓风,画风极度诡异极度违和。

      什么东西。我吓醒了,因为噩梦里的场景过于恐怖,差点大哭一场,接下来的三天之内看见他就躲,连夜蛾都看不下去了,趁着午饭时间在食堂拦住我,问我是不是被欺负了。我有口难言,只能拼命摇头,然后往嘴里送饭。

      体术课的旁观项目还在继续,我每天都因为热身运动累成狗,然后抱着棍子站在边上,看着前辈们一个个都像拳皇真人版,而我连军体拳也打不利索,感觉自己心都碎了。

      除去我之外,一年级还有两个新生,都是男孩。我们这一届出奇的整齐,全是招募进来的,大家几乎都是从零开始。先来的是七海建人,和我一样祖上带着点白人血统,金色的头发和眼睛,长得明显更偏向高加索人种。他到的那天晚上,抱着棍子在体术场的角落发呆、感觉自己格格不入的人终于又多了一个,终于让我感到一点同病相怜的慰藉。

      灰原雄比七海晚到了两天,一来的那个晚上就拿到了大胃王的称呼,和我的战绩基本持平,跟我一起被命名为咒高的残饭处理班。食堂的工作人员们都高兴坏了,一个劲儿的夸,我面色如初,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笑的很开心的人是灰原。

      就此,一年级的三个人到齐了,我们终于可以准备正式上课。礼拜天的下午,夜蛾给我们放了最后一天假,让我们在附近转转,熟悉熟悉环境。我借着机会回了一趟城里,因为死活戴不上隐形镜片,所以只好配了框架眼镜,巨大的圆形镜片,金丝边,两只眼睛分别是近视一百度和六百五十度,六百五十度那边还带散光。真是离大谱。

      接着我又从家里的书架上搜刮了所有32开以内、不超过一个指节厚的书,顺带还有一整套全新的文化课教辅,长谷川小姐友情赠送。我把它们全塞进书包里,感觉肩膀都要断了,然后步行去地铁站,倒两班,再转公交车,转三趟。

      卖自行车的地方距离靠近高专的公交车站还有至少三站远。这是公交车司机告诉我的。我挑了一辆深蓝色的,最普通的那种,前面带着一个车筐,价格美丽。我付了钱,推推眼镜,把书包丢进车筐,开始往大山里蹬。从这里蹬到学校至少要一个半小时,因为进山以后的窄路上台阶非常多,矮的骑过去就算了,高的就得下车往上推。

      我走走停停,在耳机里放AC/DC给自己鼓劲,人家是Highway to Hell,我是山路to学校。等我累的要死要活、终于哆嗦着腿骑进校园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七海和灰原结伴从宿舍走出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

      “好啊。”我答应了,把车停在楼下,回宿舍放了书包,下来的时候,夕阳已经变成了浓郁的橙红色。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灰原说。“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呢?”

      高中生活正式开始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眼睛:我是来找硝子的。
    硝子:对,把病人送到医务室找我帮忙,并且在一边等着对方醒过来,四舍五入就是来找我。(叼烟.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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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会尽量稳定更新哒,希望大家多多留言嘿嘿嘿(搓搓手.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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