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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自上次Linda被带走,已过去半月。

      人言可畏,众说纷纭,领班怕老板听到些不中听的话,便提前给舞厅上上下下都打了招呼,不许他们再提Linda的事。

      再次见到Linda时,女人面容已枯瘦蜡黄到旁人差点没认出来的地界。没人去问Linda,但大家心里头都知晓,她先前肚子里的孩子怕是……

      Linda名声算是在百沣会传了个遍,加上人影消瘦心憔悴的模样,领班给她安排了另外的活,说是以后前厅她就不必去了。

      来百沣会的,不是寻欢作乐的人公子哥,便是研桑心计的生意人。图的是利,买的是笑,如何能让她这死样子去败兴。

      阿敏姐是个势利的,最计较得失,因为Linda这件麻烦事,没少让她费心。

      如今人回来了,她自是把账算得清清楚楚,旷工半月有余未请假,在合同上算是违约,得扣钱,没钱就得加年限。管她在百沣会日后如何,反正怕是得干到死为止。

      领班自然清楚,跑路这事儿Linda干不出来,陈家三太太可是在外头放了话的。这贱骨头要是没了百沣会这一纸合约的庇佑,怕是连命都没了。

      人情纸薄,常事如此罢了。

      凌晨四点半,百沣会的客人依数散去,舞厅的萨克斯风声已然停下。

      冬日的天亮得晚,小雨又下个不停,叫人坐在窗前心绪总是万般惆怅的。

      湘姐坐在窗前,手时不时地碾摸着脖颈的金链子,眉间积攒着似有万年都化不开的愁绪。

      金淼坐着她身旁,眼神停留在对街的那家24HOURS的咖啡馆里。思绪飘忽,总能想起那位先生曾在某个位置坐到天明等她的身影。

      倏然,湘姐指着望不尽的漆云说了句:“阿淼你瞧,今夜的月亮好圆。”

      金淼闻声抬眸看,黑云万里,除却细密斜飘的小雨,哪里有什么月亮。

      “湘姐跳了半宿不累,还有心思说笑。”她幽幽回。

      坐了不知多久,海上远航启程的客轮传来,鸣笛声悠扬起伏,惊起一脸海鸟。

      湘姐望着窗外的夜景,迷悠悠地笑,笑着笑着又开始黯然忆往道:
      “那年,他乘船离开香港时,告诉我一定会回去娶我的。”

      她脖颈上的那根金项链,是她认识那人一月时,那人买来送她的。他说她皮肤白,跟金软相配。

      她戴了十余年了,早已习惯,摘不下来了。

      就像是人一样,在时间的缝里,等够了,等厌了。她也不知道自己还在等什么。

      “湘姐……”
      金淼猜到,她脖颈上珍视如宝的那根项链,应是她等的那人送的。

      “阿淼啊,男人,信不得的。尤其是我们这样的人。”湘姐轻轻摇了摇头,眉间净是苦涩。

      从前金淼不懂,自认为自己清醒人间,如今倒是有几分身临意味了。

      “他是哪里人?”她问

      “东南亚的。”

      不是很远,想见应是能见到的。所以大抵是,不想见的。

      湘姐摸索着口袋,徐徐递了根烟给她,随后自顾自地抽上。

      她们穿得薄,坐得久了之后,点烟的动作便缓慢僵硬,感受到火苗的温度后,金淼止不住地轻颤了一下。

      浓雾狠狠吸进肺里,似乎这样才能止住这久愈不好的伤口。

      “我原是福州人,父母死于海上,家中有一个弟弟,为了供他读书,我走南闯北的打工,遇人不淑,被骗去越南,遭了几年罪,转手来了香港到了英国人的手上,我记着是某个夜里,我大着胆子赤条逃了出来……”

      “来百沣会的前几年,山珍海味,锦衣华服,反正我是尝到光鲜亮丽的甜头,可是日子越久,我偏越发厌恶自己,可能是日日跟在那些达官贵人的身后,看尽世间丑态。直到遇见他……我以为他是不一样的,如今想来,是我错信了。”

      湘姐说起前尘往事时,语气过分淡然,唯有提起那人时,说不清道不明,有恨有爱。

      金淼夹着烟,灰白的烟圈在她唇间缓缓散开,朦胧着她的视线。
      “湘姐,你为何不走?”

      湘姐笑了笑,往后靠,眼神迷离涣散。

      她早年饱经风霜,也曾红极一时,有些记忆刻入骨子里便是忘不掉的。

      “人总要抱着一个念头,才能活下去不是吗?”她扯了扯唇角笑。

      离开百沣会,她又能去哪儿,回家吗?十余年过去了,她记不得家在哪儿了。

      她也不打算嫁人生子,日子一天天过。至少,百沣会还能给她养活自己的饭碗。

      她在百沣会这么多年,见惯人来人往,物是人非。

      有些人是要留的,比如她。

      而有些人是要走的,金淼或许是。

      “你呢?哪里人?”湘姐不经意间随口问。

      哪里人?蓦然间,金淼竟觉着自己心里像是积着一层海面巨雾,荒芜弥漫。

      金淼没有急着回答,任烟雾缓缓灌入喉,火辣辣的烧沸感刺激着她的感官。

      街上的老伯推着一辆破旧不堪的三轮,三轮上放着几桶肮脏的泔水,他就这样半站着,用力蹬,一路往前。

      话语的最后,湘姐摇头叹:
      “阿妹,我们都是苦命人。”

      *

      香港岛

      深水湾的一处豪宅。

      复式三层靠右的牌室里,东西方向各坐着富太太,虽上了年纪,但都保养得当,穿着打扮尽显雍容富贵姿态。

      南位上是一位年纪较轻的小姐,模样俏丽,梳着罗马卷,更显古灵精怪,话语间全是小孩般的娇恬:

      “赵姨今日手气咁好,惊唔系要畀我将呢间屋都输出去。”【赵姨今天手气这么好,怕不是要让我将这房子都输出去】

      赵太太掩不住笑意:“边有,分明系你宪哥一直送东风。”

      除去牌桌上的四人外,偌大的厅里还有不少名人贵妇,少爷小姐品酒论茶。

      叶太太坐久了有些累,方才临时让叶宪顶上北位。

      只是打了几把,他便输了几把。

      他随性地坐着,听着淡淡笑笑不语,大抵是觉着无趣,偶尔会偏一偏头,隽秀矜雅的面容下暗暗些许不耐,眉眼略显疲惫。拿牌的手指骨骼分明,只是看都不仔细看一眼牌面,便将牌打了出去,浪费好牌。

      “喔唷,又大四喜!”赵太太惊喜。

      原本在露台上吹风的吴玉芝闻声偏头进来看,瞧赵太太喜形于色的乐颜,便知是叶宪又送钱出去了。

      于是只好进来让他下了桌,倒不是计较输钱,只是在两位深交的牌友面前,不好意思说自己儿子牌技不好。

      女人年过四旬,但除眼角有几条细纹和该有的风韵外,便再叫人瞧不出她半点年纪的虚实。吴玉芝喜好简素大方,唯余手腕上有一天然玻璃种玉翡翠,与她身上柔美善和的气质姣好一体。

      “睇嚟auntie嘅醒神风都畀宪哥吹走咗。”【看来auntie的醒神风都被宪哥吹走了】坐南位的薛婉慈眨眼乐道。

      吴玉芝坐下,望了眼叶宪,无奈一笑:“可唔系嘛。”【可不就是嘛】

      稍逊片刻,他便只身去了露台吹风。

      这处是深水湾绝佳的观景台,无边无际的蓝海一览入眼,幽谧山林间能望到区间宽阔的高尔夫球场。

      日已西沉,糜红的霞晖烧红了半边天,云层与海线交汇在一处,海风吹来,海鸟飞散,惊起一片鸟叫。

      他单手抄兜站了一会儿,吹吹风醒神。

      薛婉慈走过来时,便看见这样的画面,男人微微拧眉,思绪已然不在此处风景,他慢悠悠地伸手去摸外套里的烟,不紧不慢地叼在唇边,只是咬着烟头,还未点燃。

      她走过去,站在他的身旁。

      叶宪见她过来,轻轻哼笑一声,取下唇边的烟,夹在指间。

      想来是他找不着火机了,薛婉慈从手包里摸出自己的递给他。

      叶宪挑眉,随后接过,“我以为你戒咗。”【我以为你戒了】

      薛婉慈双手搭上露台边上的栏杆处,“呢个唔系冇戒掉。”【这不是没戒掉】

      男人伸手拢火,“啪”的声响后,烟雾散开。

      “听闻你下个月订婚,提前说声恭喜。”

      薛婉慈勾唇:“口头讲多冇意思,倒不如礼金到时畀我满意。”【口头说多没意思,倒不如礼金到时让我满意些】

      “你都开口讲咗,重畀你唔满意啊?”【你都开口说了,还能让你不满意吗】

      女人转头望他,男人俊逸的轮廓在烟雾中更显醇厚复杂,若有所思道:“皇后大道嗰间打金铺头我睇住就唔错。”【皇后大道那家打金铺子我瞧着就不错】

      叶宪听着这话有趣,谁不知道那间打金行是叶计的,浅浅笑意漫出唇角。

      但既然她都说了,他自然答应。

      “得丫,转头同你auntie讲声。”【行啊,回头跟你auntie说一声】

      两人都默然笑出声,她向叶家要间打金铺子作为结婚贺礼,也不算太过分,以两家的情谊,要也是给得的。

      烟燃了半截,他开口问了句:
      “人你见过吗?”他问的是她订婚对象。

      薛婉慈听罢笑得眉飞色舞:
      “睇你这话讲嘅,我爹地妈咪点住都畀我睇上几眼先可以作数啦!”【瞧你这话说的,我爹地妈咪怎么着也得让我瞧上几眼才能作数吧】

      她对此一向看得很开,可能是因为自己也没个喜欢的,那嫁谁不是嫁,反正娘家夫家能让她继续过这富贵日子就成,且这样还能顺了她爹地妈咪的心意。

      薛婉慈说笑完后,收回视线眺望海景,语气多了几分认真:

      “佢阿妈系行长,英国人。佢老窦系兴隆大百货嘅董事长。系喇,听讲佢舅父定咩探长嚟住……佢呢人生得好人模狗样,勉强衬到上我啦!”【他母亲是行长,英国人。他父亲是兴隆百货的董事长。对了,听说他舅舅还是什么探长来着……他这人长得挺人模狗样,勉强配得上我吧】

      兴隆百货商场,处在港岛最好的地界中心,高楼大厦,寸土寸金,岂止是她口中的勉强配上,明显是她家高攀了。

      两人自然知道,只是都未说破,当是笑话听听罢了。

      “佢有个妹重喺外国读书,我睇相,生得好靓,使唔使我转头介绍畀你?费事auntie同uncle第日帮你霎气啦。”【他有个妹妹还在国外念书,我看过照片,长得很好看,要不要我回头介绍给你?免得auntie和uncle日后替你操心了】

      叶宪唇边溢出一声浅笑:“买送系啦?”【买一送一是吧】

      薛婉慈面露夸张表情感叹:“真系好靓嘅!我惊你错过!”【真的好漂亮的!我怕你错过!】

      “点呀?过你靓呀?”他顺着她话打趣。

      薛婉慈轻“啧”一声,摇了摇头,和他玩笑:“我唔信你见过我仲好靓嘅人”【我不信你见过比我还漂亮的人】

      叶宪轻轻呼出烟圈,神情动容,似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良久,“当然。”

      原本就是开玩笑的话,她没自恋到真觉着叶宪没见过比她漂亮的女人,但见他思量片刻的样子,她忽然起了兴致。

      “上次我生日宴你唔嚟,问auntie话系你喺九龙忙,原本我重想以你呢个人嘅性子左不过就系忙咩蒲子。可而家谂,该唔会系为咗边个靓女啦?”【上次我生日宴你没来,问auntie说是你在九龙忙,原本我还在想以你这人的性子左不过就是忙什么玩乐法子。可现在一想,该不会是为了哪个漂亮姑娘吧?】

      叶宪胳膊随意搭在栏杆上,曲肘从唇边拿开烟头。

      “你唔好嫁人,入ICAC做嘢算啦!”【你别嫁人了,进ICAC做事算了】

      薛婉慈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撞了撞他肩,试探道:“同我讲吓到底有几靓呀?”【跟我说说到底有多漂亮】

      她还真挺好奇的,能入他眼,想来也不是什么池中俗物。

      叶宪掐灭烟头,忆起金淼那双眼睛,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大抵是六点清晨,港湾上的海雾朦胧着的景象,秋水点眸也不过如此。

      他语气虽淡,话语却是温声。

      “唔好问。比你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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