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笙公子》天照玉鸾

1、一

　　这个时候，京生灰头土脸地蹲在地上啃一块拼了老命从别的乞儿手里抢过来的馒头，恨不得把大白馒头直接塞进肚子里。他“呼哧呼哧”地低头啃着，咽着，没注意自己这脏身子正挡在了金菊班的大门前。
　　“臭要饭的，滚一边去。”
　　一个窝心脚踢在了京生的心窝窝上，京生的胃猛地抽搐了一下，刚吃进去的馒头 “哇”一声尽数吐了出来。
　　“哎呦喂，狗东西，弄脏了爷的地盘，看爷不打死你。”
　　说着就又是几脚，京生蜷缩着身子，将剩下的半个馒头捂在心口，口中不住地求饶，满地的雪混着泥水都灌进了嘴里。
　　“爷，饶了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弄脏了爷的鞋，哎呦，疼死我了。”
　　京生“哎呦哎呦”地叫个不停，他深知叫的声音越大，这帮人就打得越过瘾，也就会早些停手。

　　“这是干嘛呢啊？”
　　一个尖利的女声传了过来，踢打的人听见声音也都停了手，京生趁机摸了摸鼻子上血迹，缩在那儿不敢动地方。
　　“嫣红姐，一个小叫花子，屁大点事，不劳烦您大驾了。”
　　刚才叫骂的汉子见了叫嫣红的女子，马上换上了一副奴才相，一脸赔笑。
　　“屁大点事，你们还搞得这么大动静，扰了公子休息，你们可担待得起吗？”
　　嫣红扭动腰肢走过来，挑眉看了看蜷着身子的京生，又皱了皱眉，推开围在京生身边的几个大汉。
　　“快拉一边去，挡着门口了。”
　　“是，是，哥几个，快把这小叫花子拉一边去。”
　　几个大汉把京生拖到了一边，嫣红也跟着走到京生身边，用一块苏绣的帕子掩着鼻子，探头看了看。
　　“看把这孩子打得，心疼死他的老子娘，别再难为他了，快打发他滚吧。”
　　“是，是，嫣红姐是活菩萨心肠。”
　　为首的大汉一直对着嫣红点头哈腰，一脸涎色，转过头骂京生却又是一脸的凶神恶煞。
　　“臭小子，亏你今儿遇到嫣红姐开恩，还不快滚。”
　　说着，照着京生后腰又是一脚。京生一听让自己快滚，弓了几次腿，才勉强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挪步，摸摸心口窝的馒头，还在，京生不禁欣喜地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嫣红看着京生的背影，眼前一亮，这孩子从后面看润肩膀，窄腰身，修长的双腿，竟是唱旦角的好材料，忙抬头招呼为首的大汉。

　　“把那崽子扛回来。”
　　“啊？”

　　大汉一时没反应过来，嫣红向地上啐了一口，“蠢货，快啊。”
　　“啊，啊，是是。”

　　京生耳朵尖，听见那女人要抓自己，忙撒开腿要跑，却被人拦腰抱了起来，京生两条腿不安分地蹬来蹬去，手爪子也挠了上来。大汉咒骂了一声，扇了京生一个大耳光，京生眼冒金星，这才老实了点，大汉把京生扔在嫣红面前，京生抬起头，这才看清那女人的长相，瓜子脸，桃花眼，施着浓艳的脂粉，松松地挽着的发髻梢烫着从洋鬼子那儿学来的时兴大卷，身上穿着洋红色的缎子小褂和烫金的散花裙，一双大脚让人一看便知出身低微。

　　京生看清了嫣红，嫣红却看不清京生，京生满身满脸的烂泥巴，嫣红只觉得这小子眼睛晶亮，脸型倒也周正，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活像前些日子在街上看见的黑鬼。
　　嫣红想到这，“扑哧”一声笑了，命大汉扶着京生原地转了几圈。京生本就有伤，加上多日来没有进食，这一转就险些厥倒。

　　“呦，还是个小姐身子呢，禁不得折腾，带进园子吧。先让菊老板看看，行便留下，不行就再扔回大街上。”

　　京生心里小小庆幸了下，看样子一时半会的不会再挨打了。
　　京生可最怕疼了，但是他不知道最疼的伤不是伤在身上。

　　京生被推搡着带进了金菊楼的后院，后院并不似前楼里大红烫金地装饰得俗艳，而是建有亭台楼榭，设置奇石清流，自有一番清新高雅的品格。京生现在虽然是个乞儿，可当初也是书香门第，爹爹也时不时也教京生些诗词歌赋，受父亲影响，京生身上免不了有些书生脾性，内心免不了对这一片清雅的景致品评着，这金菊班的老板看来也是个附庸风雅的戏子。

　　“哎呀，你臭死了，臭死了，娇蕊，娇杏，快带他去洗一洗。”
　　嫣红刚一进后院，就又尖声地叫嚷起来，两个小丫头听见声音，不知道从哪儿慌忙跑了出来。
　　“是。”
　　“是。”
　　京生被两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小丫头带到了沐浴堂，堂子气派极了，五米见方，四周布着轻纱帷幔，京生哪里见过这么气派的堂子，二话不说，撕掉身上的衣服就要往里面扎猛子，两个小丫头忙拉住他，其中一个圆脸的讥笑道，“真当自己是主子爷呢？那堂子是你用得的吗？你在这里面洗。”

　　说着指了指身旁的木桶，京生被叫娇蕊的小丫头这么一说，脸上羞得通红，好在脸上全是泥，看不出来颜色。两个小丫头放下沐浴的用具和新衣服，留下京生自己一个人，便关门出去了。京生脱下裤子，悻悻地进了大木桶，为了去除异味，桶里面放了香料花瓣，热气氤氲，京生感觉身上的疲惫饥饿全都烟消云散了，京生靠在木桶边，用皂角一边揉着头发，一边回想着今天的种种奇遇。

　　先是幸运地从二狗手里抢了白面馒头，然后无缘无故地被金菊园的护院一顿暴打，最后稀里糊涂地被一个叫嫣红的风骚女人带进了金菊园，任凭是京城里的聋子瞎子都知道，金菊园是现下最红的戏班子，六王爷奕欣捧着金菊班的老板菊笙一捧就是将近十年。

　　“真乱。”
　　京生把头浸在水里，像鱼儿一样在水底吐起了泡泡。这个时候，京生听见有人开门进来，虽然京生是被允许进来沐浴的，心里却还是免不了有些害怕，憋着气在水里不敢出来，只盼那人快点出去，可是来人竟然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京生实在是忍不住了，一下子窜出了水面。

　　“啊，憋死了。”
　　京生用手背擦了擦被水迷住的眼睛，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你，你是什么人？”
　　说话的人和京生年纪也相仿，黑亮的头发分成两股垂在胸前，正用手指着他，眼睛瞪得老大。
　　“小，小，小姐，我不是有意的。”
　　京生羞得满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