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黎明》第五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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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颂合上那本《布鲁克林有棵树》，一张犹存羞怯的酡色脸颊便无遮无挡地暴露在沈芳洲眼底，男人微凸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过来。”
　　他想蛊惑她，真的是一件容易的不能再容易的事情了。
　　不过勾勾手指，她便朝他走去，只是严颂不想显得太殷切，步履迈得细碎。

　　严颂问：“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
　　“《致爱丽丝》。”沈芳洲一边回答她一边拉着她坐到自己的腿上。

　　饶是两个人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严颂的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沈芳洲打后面拥住她，下巴抵住她的颈窝，这般绝对占有的姿势令严颂想要挣脱却不能。

　　“听过这首曲子背后的故事吗？”
　　沈芳洲问，严颂摇头。
　　沈芳洲缓缓讲述道：“贝多芬年近四十时，对自己的学生特蕾泽·马尔法蒂产生了好感，于是作了这首曲子送给她，并在手稿上题字‘献给特蕾泽’。过了很长时间之后，一位音乐家为贝多芬写传记，在整理特蕾泽遗物时发现了手稿并公诸于世，只是贝多芬的亲笔题字已经模糊了，音乐学家将‘献给特蕾泽’误读为‘献给爱丽丝’。”

　　沈芳洲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欢欣明快的旋律再一次响起。

　　严颂皱起眉毛来：“原来是这样啊，我突然不喜欢这首曲子了。”
　　沈芳洲：“为什么？”
　　严颂：“好恶心啊。”
　　沈芳洲：“这怎么说呢？”

　　“贝多芬作为老师却对自己的学生特蕾泽产生了男女之间的好感，因为职业的缘故，我无法认可。我曾经读过一本叫做《班主任之友》的杂志，有篇文章指出——教师站着讲课，学生坐着听课，在双方的接触中，学生本来就因为年龄与阅历处于弱势地位，仰视的角度又会使得教师的形象更加高大，学生自然而然便会对教师产生一种崇拜、仰慕的心理，有些学生还会将上述情感与喜欢所混淆。处于青春期的孩子，内心涌动着某些无法言说的情愫再正常不过，而已经成人，具备了一定社会阅历的教师不仅不承担引导的责任反而利用这份朦胧的情愫去为非作歹，真的是……”

　　严颂顿住声音，末了，她评价了四个字——“道德沦丧。”
　　这四个字，也是严颂一直想对她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所说的。
　　她偶尔会咒骂严慧文，内心却也始终抱有一份同情。
　　感情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当时未成年的严慧文称得上无法无天，然她的亲生父亲，身为一个成年人，还是教师，则可以说是毫无底线了。

　　“若是拿数据说话，男教师和女学生之间发生越轨的可能性远远高于女教师和男学生……”说着，严颂的目光向下，落在沈芳洲的腰腹处，“为什么呢？是不是因为你们容易精虫上脑，下半身起支配作用，还是说真爱永远十八岁。”

　　接收到严颂不解且毫不掩饰鄙夷的目光，沈芳洲很是头疼。
　　他的本意明明是想借着《致爱丽丝》这首曲子浪漫告白，哪里能想到严颂会和他探讨男人的劣根性。
　　沈芳洲原本老老实实扶在严颂柳腰上的手掌不安分地钻进睡衣的下摆，寻着软肉捏了捏，嗓音有点儿无奈还有点儿委屈：“第一，严老师请不要随意破坏浪漫气氛；第二，允许发表自己的见解和看法，但咱不要拿有色眼镜看人，更不要将人一棒子打死好不好。”

　　严颂挠了挠鼻尖，“我有吗？”
　　沈芳洲满脸的“装！再装！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
　　严颂索性道：“没有吧。”
　　沈芳洲：“……”
　　明明就有好吧。
　　她刚刚看他的眼神告诉他，他就是她眼中容易精虫上脑导致下半身起支配作用且永远追逐十八岁女孩作为真爱的男人之一。

　　“严颂。”
　　他连名带姓喊她时，神情格外严肃认真，一双眼瞳漆若点墨。
　　严颂：“嗯？”
　　沈芳洲表白道：“我不会，你相信我。”
　　“你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呢，人生那么长，你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严颂一句话成功地令沈芳洲气急败坏，他叩她脑壳道：“油盐不进。”

　　-

　　当天晚上，严颂做起了梦。
　　她梦到高三的暑假，严何海感冒发烧，严慧文又要上夜班，电话打到姥姥家，叫她回去照顾严何海。
　　夜里起夜，一打开房门，黑暗中她看见沙发上坐着一道身影，何铭生喊她过去。
　　严颂心有防备，却也未料到何铭生真的会禽兽不如。
　　她才走近，他便从沙发上站起来，接着面目狰狞地朝她扑来。
　　“走开！”严颂吼叫，被何铭生一把捂住嘴，直到严颂在挣扎中将茶几上的烟灰缸、果盘踹在地上，清脆的声响惊醒了严何海。
　　“爸爸、姐姐……”年仅十岁的严何海，嗓音稍显稚嫩，但那一刻，却有着平地惊雷的效果，何铭生身体僵住了，严颂趁机推开他，然后夺门而出。
　　夜深露重，街道空无一人，严颂赤着脚，唯有黑暗如影随形。

　　她想回福泽镇，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国字脸，眯眯眼，严颂心里一紧，扭头跑了，顶着跑出的一脑门汗，严颂来到了派出所。
　　她张口说要报案。
　　警察叔叔问因为什么报案。
　　严颂说不出口，直咬唇，最后问有没有女警察。
　　警察叔叔皱了皱眉，让她没事就回家去。
　　严颂攥起拳头，低声说了个“□□”。

　　凌晨，何铭生、严慧文、严颂，三人齐聚一堂。

　　何铭生一直大喊他冤枉他委屈。
　　“这孩子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一直掏心掏肺地把她当成亲女儿疼，青天大老爷，您刚刚说的什么？强-奸，那是人干的事情吗？那是禽兽不如啊！颂颂，我知道你跟爸爸之间有隔阂，却没想到你会这么污蔑爸爸！”

　　严颂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她被何铭生一番声情并茂的表演惊讶地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之后警察叔叔又找严慧文了解情况。
　　在此之前，严颂始终不敢正视母亲的脸庞，直到这时，严颂望着严慧文，双目流露出乞求可怜的情绪。

　　真正将严颂打入地狱的便是严慧文。
　　严慧文作证何铭生是一位厚道、有责任心、爱妻护子的丈夫；女儿的确对丈夫心存隔阂和不满。

　　严颂木然，在警察叔叔例行公事，询问事件的细节时，她抱着脑袋没说话，良久之后，冷冷一笑道：“竟然是我说谎了。”

　　盛夏，天空亮的早，不到五点钟，破晓的晨光就唤醒了沉睡的生灵，街角卖煎饼果子的小摊已然开了张。
　　警察叔叔最后批评教育严颂要珍惜警务资源，切不可编造谎言报假警，然后就让她跟着严慧文、何铭生离开了。

　　严颂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最后，一晚上没睡，此刻走路跟踩棉花似的。
　　三人俱是沉默着。
　　拐了个弯，庄严的派出所彻底不见了踪影，硕大的巴掌向严颂兜头甩去，直甩的严颂两眼冒金星，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严颂满脸涔汗地醒来。
　　她不敢再睡，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进客厅，严颂摸起茶几上的那包香烟，边抽边发呆。

　　直到天边翻出一抹鱼肚白来，才再次睡去，等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喉咙干涩，鼻腔不畅，像是感冒的前兆。

　　沈芳洲并不在家，他给她发了微信，说有点儿事情要办，严颂没问什么事情，只回了个好。
　　在沙发上，严颂看到内内和手机，都是新的，该是沈芳洲为她准备的，还有一沓现金，严颂摸了摸厚度，少说得有一万。
　　于是严颂在下午出了趟门，她先是拿着身份证补办了手机卡，又去超市采购了一些食物和生活用品，再之后就无所事事了。

　　-

　　是夜，沈芳洲特意组了饭局。
　　王麻子耕耘讲台二十年，说上一句桃李满天下都不算夸张。
　　通过他这层关系，沈芳洲结识了几位在秀城公-检-法系统混得正风生水起的人物。

　　正当包厢内推杯换盏，气氛好不热闹时，响起一串来电铃声，是《两只老虎》，更加与众不同的是，来电铃声是自己录的音频，一道清甜的女声和着另外一道软绵的童声。

　　“章律师，这个点来电话，是老婆查岗了吧。”席间响起一道揶揄的声音，另有一道声音紧随其后：“邵队长，经验丰富啊，没少被查岗吧。”
　　众人乐见热闹，哈哈大笑。

　　沈芳洲朝那位被叫做“章律师”的男人投去目光。

　　王麻子向他简单介绍过此人。
　　章循，大他一届。
　　他西装革履，戴金丝眼镜，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是再常见不过的精英形象，然而此人却给沈芳洲一种深不见底、不容小觑的感觉。
　　沈芳洲暗中观察了许久，发现他寒暄交谈时的笑容过于程式化，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是了，虽文雅却冷漠。

　　章循对沈芳洲抱歉一笑，果不其然，又是那程式化，笑意不达眼底的笑容。

　　章循走出包厢去接电话了，但在沈芳洲的有意引导下，话题却围绕着章循展开了好一会儿时间。
　　沈芳洲也通过众人所说拼凑出章循的大概信息来：市理科状元，本科所学为心理学专业，考研跨学科考取了法律专业，已婚，和妻子育有一女。
　　据说由章循所负责的案件，从无败诉。
　　“行事荤素不忌，心黑手段多。”邵队长没少与他打交道，咬着牙根儿补充道。

　　沈芳洲却是心尖一动，目光渐渐幽深。
　　他离开秀城多年，人脉全靠王麻子，而王麻子的职业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那黑暗角落里一切他既不屑也不愿接触。
　　他很好奇，章循会有怎样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