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你的记忆》千城夜颜

62、*誉之篇* 【一】

　　日本今年的冬天依旧寒冷。
　　这座建在半山腰上的无名神社本来就人迹罕至，在这样的大雪中，更不用期待会有信众到访了。

　　嘛～这样也好，落得安宁。

　　我倚靠在神社入口鸟居那已斑驳不堪的朱红漆柱旁，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灰重的天空，缓缓的抽着手中的烟。

　　那家伙，还没回来吗……这么大的雪，估计盘山公路会被封吧……

　　我吐出一口烟，扭头俯看着由鸟居蜿蜒而下的石砌台阶，才被清扫后不久的石阶上又落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唉……”
　　我深叹一声，弹了弹左手手指间的烟灰，拉紧了和服外罩的衣襟，走回神社，绕过本殿，向里庭中的住处走去，准备稍作收拾，下山接她。

　　踏进里庭，庭院内的景致不再像神社主殿处那般萧瑟，毕竟是居住之处，在她的坚持下，庭院内种植了一年四季都有花期的各种植物花卉。有着春天遍开的樱花，夏季放晴时明艳的向日葵和在雨季中花期短暂的绣球花，秋季高贵孤傲的波斯菊，以及冬季宜人心肺的腊梅。

　　狭小的庭院内种植这般杂乱无章，毫不搭调的植物，说到底毫无美感。我也曾因此向她抱怨，可她的一句‘这样热闹，有什么不好’让我无言以对。她的想法，行动果然还是一派小鬼作风，在她的眼中，我这个已到中年的神社神主只不过是个‘不知风雅为何物，却最喜欢附庸风雅的过气作家兼懒散神主’罢了。

　　这就是所谓的年龄的差距吗…..呵呵。我轻笑出了声。

　　“叮铃～～”
　　缘廊之上悬挂着的风铃响起。描绘着秋季夜晚月色的风铃被她从夏季一直挂到了冬季，看来是相当的钟意啊。我抬起头望着风铃上秋季的月色，像看入迷了一般呆愣在了那里。
　　我回想起两年前，与这个叫千秋的女孩的相遇。

　　这座神社之所以没有名字，是因为它不属于日本神道中的任何一个流派，而是由我们誉家自古世袭下来的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隐秘的时空交叉点。在这里庭之后有一株竹子，其所在的位置就好似十字路口的交叉点一样，正处于各个时空的交叉点上。也就是说，它能够传递不同时空之间的信息，甚至能够带他人进入别的时空。

　　所以，为了藏匿这株竹子，我的祖先才在这片土地上建起了神社以掩人耳目。这座神社几乎没有信众来访，只有那些有时在山中迷失了方向，迷糊中走到这里，像发现是世外桃源一般惊喜不已的过路人到来。但实际上，这里却是有固定的来访者的。他们每月两次来到这里，第一次是来将写好的书简放到固定的竹筒中，再将竹筒挂在里庭之后的那株竹子上，第二次则是来将竹筒中的书简取回。

　　由于这株竹子能传递不同时空之间的信息，而别的空间里也同样有这样的竹子存在，所以，不同空间之间的信息则可以通过不同空间的这种竹子相互传递。通俗点讲，就是说那些固定的每月两次到来的访客第一次是来寄信，第二次则是来取回信的。不同的空间有着不同的用来盛书简的竹筒，寄信和回信都在那同一个竹筒中往来。所以毫无疑问，那些定期到访的客人都是有过穿越时空经历的人。他们和我一样，对我们来说重要的人已和我们在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时空中了。

　　两年前，千秋倒在了这株竹下。

　　这株竹子在大抵情况下只是用来传递书简的，而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它可以作为人类穿越时空的媒介。但由于穿越时空并不像传递书简那般单纯，只要将书简放进固定的竹筒中，就可以传递到固定的时间和固定的空间，所以，针对人类穿越而言，由于无法像竹筒传递那样精确的控制穿越的空间和时间，发生时空混乱的可能性很大，那么，所到达的空间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源于此，以竹子为媒介的人类穿越成为了禁术。

　　我曾在十年前打破这一禁术，失去我最重要的人。

　　失去她之后的八年，曾是我最痛苦的时段。我开始不间断的抽烟，酗酒，毁掉了手头未完成的所有著作。我像是失心疯一般用所有的竹筒传递书简，甚至想再次打破禁忌，但仍是寻获不到她的丝毫踪迹。于是，在那之后，我放弃了寻获，也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我从没有想过八年后的那天，一个叫千秋的女孩会在冬日里的一个清晨凭空倒在了那株竹下，就那么突兀又莽撞的闯进了我那早已一塌糊涂的世界里。

　　我理了理回忆，走在通往山下的石阶上。
　　石阶上的积雪很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我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时不时的吸一口指尖燃着的香烟，再缓缓的吐出，看着烟圈在雪里缠绕翻腾，徐徐散去。
　　只有吸烟这个恶习不是那么容易改掉碍…

　　千秋也许是我这一生中上天赐予我的最好的一个礼物。

　　她刚来的日子里话很少，也是因为我们语言不通。我收留了无处可去的她，让她作为这座神社的巫女留在这里帮忙。

　　最初她不怎么开口，即便是在山下城镇里的语言学校学习了一段时间的日语之后，她的话依旧很少。她虽很少开口，但看上去却并不阴郁，而是很努力的打起精神过好每一天。只是有时会一个人坐在那株竹子下，闭着眼睛，挂着淡淡的微笑陷入回忆之中。
　　看的出来，在她的回忆里，在她曾经属于过的一个遥远的世界里，也有对她而言极为着重要的人。

　　坠入回忆中的她总是暖暖的微笑着。

　　明明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小鬼，却远远比我这个年龄几乎大她一轮的没用神主坚强的多。

　　随后的日子里，我们之间的对话渐渐多了起来，她也在潜移默化中纠正着我的恶习，将我那一团糟的生活一步一步的推回正轨。

　　在我终于再次执笔写作后，她便同我一起扎根书房，在我埋头查阅资料或是创作之时，她便开始在我的书房之内肆无忌惮的活跃起来。要不就是踮起脚跟扒着书架去够顶层的古书，够不着时，便冲着我“先生，先生”求助般的大叫。要不就是在我至心于翻阅古书图鉴时，她便也凑过脑袋，饶有兴趣的打量我看的内容，不时的让我解释给她听图鉴上的远古传说。只有这时，我才觉得她真的还是个孩子。

　　在她意识到我的思路被过分活跃的她搅和的一团糟后，她终于打算退场，“抱歉…不打扰先生了…但是一个人呆着的话就会想起一些事情来……”她这般说着，拉开书房的后门，背对着我坐在缘廊上，望着那株竹子发呆。

　　书房安静下来之后，我才不争气的发现，原来没有她的书房，我一分钟也不想呆下去。

　　这两年里，她一次也没有向我提起过她自己的故事，以及在她回忆中的那个人是谁，我有些在意，到底是谁能使她露出那么温暖柔软的微笑，到底是什么样的回忆能使这个小鬼如此的坚强。

　　雪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
　　我讨厌林中的雪，它们掩埋了林中的一切生气。
　　我已经走下了石阶，来到公路与森林的交界处等着她回来。

　　三个月前在这条公路上发生的一场车祸，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
　　她由于错过了班车，幸运的错开了那起车祸。
　　看到焦急等待的我而不明所以的她，在听到我用发颤的声音讲述完整起事件的经过后，她喃喃道，“车祸的话，我已经经历过了。”
　　我抑制住想将面前这个孩子一把搂入怀中的冲动，只是退而求其次的拍拍她的头，将我的安心感传递给她。

　　那一刻，我意识到了，自己已经喜欢上这个名叫千秋的女孩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