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知府折寿，通道关闭 ...
-
嘉定府一寻常小镇内，雨早在两个时辰前就已经不下了。一男子坐在一顶轿子上，准确来说，他是坐在一顶陷在水里的轿子的顶上。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手中的水镜，嘴里时不时念念有词，时而振臂高呼，时而又怅然若失、掩面哭泣。
堪堪齐成年人膝盖深的水中有什么东西倏忽闪过，浑浊的水里泛起一圈圈水纹，慢慢荡开。蹚水而过的、麻木的人们脸上却再难泛起一丝波澜。要么是鱼这类天生就在水里游的东西，要么就是水鬼这类能够让人一击毙命的东西，对于这小镇内的人们来说，都是带来惊吓，二者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
被洪水冲刷过的街头，已经没有多少居民家里再燃起灯火。最靠近河道决口处的街口，一袋袋的沙子、泥土堵成跺，阻挡着水流继续往前肆虐。
再往小镇深处探去，有一些房屋已经完全露出水面，屋子前面停靠着拴成排的木筏，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大木盆、小木盆连在一起。成堆的污秽、垃圾随波逐流，在水上飘来浮去，散发出难闻的异味。
嘉定府有个人尽皆知的父母官，他死去前的最后一秒，都还站在齐腰深的水里紧紧搂住自己的子民，不让他们顺着水流飘走。他一大把年纪，一把老胳膊老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着洪水奔流途中的人家大声呼喊，“洪水来了，大家快醒醒，大家快跑啊！”
洪水流到哪里就撞到哪里，沿途的房子、桥梁和普通人家的墙壁，被迫发出巨大的破裂和倒塌的声音，将知府老迈的大嗓门盖过，他发出的都是徒劳又无奈的惊呼和高喊。
知府带来的官兵都站在水里，扛起一袋袋沙子、泥土，用身体迎着最急的水流冲上去。他们是神的子民，他们要用年轻的生命，去拯救另一些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其他神的子民。
知府左手抱着一个小男孩，右手抱着一个小女孩，背上还扛着一个第三个孩子，他的背被孩子压的深深地佝偻下去，他负担着三个孩子的重量，试图往高地上冲。
有一对不算年轻，但一看就很贫穷的男女被遗留在后面。他们痴痴地望着知府扛起孩子背影伸长手，不住地嘶吼和哭泣：“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一定要活下去啊。”随即，他们双双摔倒，被卷上来的洪水吞没，在水中挣扎一下，不一会儿就再也不见浮起来了。
知府艰难地背着孩子往前走，高地被淹没了。他老泪纵横，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把这几个孩子送到船上去。官兵划着船越靠越近，知府的步伐越来越慢，背上的孩子逐渐滑落。官兵刷刷刷跳进水里，还船上官兵向着这一大堆人伸出手：“梁大人，把手给属下！”“知府，把孩子先扔过来。”
知府将手里的孩子递过去，风猛烈地刮过来，背上的孩子紧紧勒住老知府的脖子，他一个体力不支，腰一软、腿一弯，侧翻倒进水里，又缓缓托着孩子站起来，手下的人赶紧将知府抢救到船上。
精疲力尽的梁知府躺在船上，回顾自己这一生，少时有貌美青梅相知相伴，一辈子却情路坎坷，老来膝下无儿无女；为官出了名的勤政爱民，仕途却非常不顺，死到临头都只是一个知府。世间倒霉的事，与自己环环相扣。
云遮雾绕间，一阵金光闪过，空中飞过金辇和马车。紫气东来，仙乐缓缓飘出。在渡劫大拿横空出世、高人隐士飞升上天的大吉天象中，他头一歪，吐出最后一口气，然后死了。
“知府——”“梁大人……”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和痛哭的呼喊在细雨中传来，本地父母官梁知府死在了抗洪抢险的一线。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还在用老迈的肩膀承托起着三个孩子生命，他的事迹被人们广为传颂，他的美名在活着的人之间口口相传。
坐在轿子顶上的男人飞身跃起，落在离死去的知府最近的一棵树的顶上，他勾起嘴角，平淡地说道：“是美德，但有罪。”然后不屑地伸出手，随即，狂风卷起滔天波浪，积水变得更深了。他又飞身跃起，趁着月色离开了。
紫袍女子慢慢飘过来，落在知府死去的船上，围在身边的官兵还在痛哭，一瞬间化为一堆灰，随风飘散在了空气中。女子骂道：“狗东西，别装了，演的真不错，滚上去吧。”死去的知府眼珠子忽然不受控制地滚动几下，睁眼眉开眼笑地说道：“‘知府折寿’到此为止，谢谢神明真君！”然后他翻身坐上金辇，快快活活地飞升成功，晋升“昭阳殿”主神。
“松江旅游团”决定离开这个鬼界这个鬼地方。尽管人间洪水肆虐，疯子一样的凡人互相争吵和攻击，尽管各家父母不知道是苦心孤诣，还是另有企图地将这群人弄到鬼界，尽管众人并不能统一口径决定去哪里，但他们还是决意尽快离开。
一脚从人间跨进鬼界比较容易，假装自己要死了或者成为真的死人就行。但是想要从鬼界回到人间，对于初次出门历练的这群孩子来说，得花费好大一番功夫。众人围着姜桢和姜蔚，试图得到一些可靠或者有用的信息。
姜桢说道：“大家想想，一般什么东西会从鬼界返回人间？”
柴东隅回答道：“鬼？”
小宋回答道：“没死透的人？”
李骞期默默地说道：“有执念的人。”
姜蔚一手撑着下巴，笑盈盈杏眼此刻盛满了疑虑：“大家说的都是，不过目前，还收不到父亲的信息。”
“并且，通往人间的通道已经消失了。”何惜接着说道。
透过水镜，来时的那条光芒万丈的路已经黑洞洞的一片了。何惜试探着问道：“道长，出门前母亲是怎么交代的？” 纪言回道：“与你听到的并无二致。”众人重新陷入沮丧。
纪言的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就那么无声地望着，等着何惜，注意着他说的每一句话。何惜心里其实也太不焦急，他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只要有这些人在身边，在哪里都一样。
“这么一想，松江和嘉定就位于东境鬼界境内。”小宋开口道，“刚刚逛街的时候，我和何惜去璧山宫门口逛过了，进不去。”
何惜回忆起刚刚的在门口的场景，心道：“被弹飞了，这做法一看就不是正常人。”他拍拍双手，说道：“各位，东境鬼帝的事迹，大家应该有所耳闻吧。”
姜桢说道：“璧山君，我家仙长前段时间托梦说，他被一脚从天界踢下来了。”
何惜迟疑着又问道：“还有吗？踢下来之后呢？”
姜蔚继续说道：“据说那个老仙君下脚没轻重，所以不知道踢到哪里去了。”
小胖子问：“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不一定在东境？”
柴桑桑一直在边上坐着不开腔，这会儿突然开口：“中元节将近，各方鬼帝应该会在各自辖区内守着。”
纪言笃定地说道：“他在东境，就在宫内。”
何惜忽然问道：“就是说，这次游历，怎么着也要去会一会璧山君，是这个意思吗？”
各位小孩再次陷入沉默。虽然说，大家从小就是被各种鬼吓大的，偶尔降个小妖除个小魔，在普通凡人面前出个风头这种事情都没少干，但真要拿出各家秘而不宣的看家本领，来与成名已久的鬼帝开展较量，甚至就是，与这些鬼帝们牵扯上对立关系，都会让人感觉头皮发麻。
“家里看来就是不让回去……”
“鬼界完全待不住……”
“总不能飞升天界吧……”
几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老半天，然后柴东隅一拍桌子，说道：“我先冲了，璧山宫，谁去？”
“……”宋秋辞本来在给大家讲那天被空气辱骂的详细经过，听到他的话，又有点犹豫，“我也想再回去看看……”
何惜脑子里比较乱中有序，在房间里转着圈子，想了片刻说道：“大家自由决定吧，我要回去看看。”
姜桢就跟在柴桑桑不远处，显然就是在等着她做决定。很快，所有人一致表示都去。那这样事情就好办了。纪言开始指挥着一众少年少女，迅速收拾行李，等待夜晚的到来。
凌晨三点，李骞期面色苍白，浑身发抖地躺在床上。一阵风吹过，果然有东西来了。一团柔和的银色光芒慢慢飘来，里面裹着一位端庄典雅的妇人，她向着李骞期伸出双手，开口发出呜呜的哭声：“骞期，不要到天上去。”
李骞期猛然惊起，发出痛苦的低咽，转而声音越来越大，变为嚎啕大哭：“父亲，母亲……”他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床下突然传来一声不耐烦的抱怨：“傻小子，好歹等到四点再哭啊，吵死了。”是一个萎顿的男音。
何惜一脚踹开门，直接冲进李骞期房间，把床底下的东西拖出来，一只头顶青草团子的小鬼蜷缩成一团。宋秋辞迅速扔掉手里的折扇，掏出一张纹路繁复的符纸往小鬼脑门上一贴，现出了一个身量不高青年男子的身形。
宋秋辞厉声问道：“大半夜，躲我家骞期床底下干什么？”
李骞期抹了一把流到嘴角的眼泪，说道：“你是星移君的小鬼，你跟着我干什么？”
那青年男子头上的青草团子又慢慢长出来，他哭丧着一张脸：“星移君让我跟着你，让你不要哭。”
一个侧倒之后，他重新变回了青草团子，又弱弱地说道：“主人说，璧山君心情不好，让你们先不要去找他。”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知府折寿，通道关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