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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二章 一个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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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谭玄是真的想装已经睡着了,最好是已经昏过去的那样睡着了。
但在下一个瞬间,他就差点被谢白城一脚踹下床去。
明明刚才还柔情蜜意地缠着他的腰的腿,转眼间就差点把他腰踹折了。谢公子到底有没有身为习武之人的自觉,在床|上点到即止一点好吗?
然而他的腹诽是无法传达到位的,谢公子正在拼命地找他的衣服,然后一股脑的往身上穿,其间一度穿错了他的贴身衣裳,还是他好心好意的拍拍他,示意他拿错了。
谢公子一边瞪他一边咬牙。可这总不能怪他呀,明明是他自己上门的不是么?也是他自己要求“到床|上去”的嘛!
不过这个时候的确很不凑巧,谭玄不得不一边先出声招呼孟红菱“就来”,一边深呼吸了几次,努力默念心法口诀顺带回忆了回忆师父的脸,这才趿着鞋子,紧了紧外衣去开门。
孟红菱垂首站在门外,听着门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的手下意识的扭紧了衣服的下摆,心突突地跳着,甚至嘴里一阵发苦。
这是她纠结了大半天才做出的最终决定,明明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但此时此刻还是禁不住有些退缩。
会怎么样呢……谭玄会不会很生气……会不会……
她心念还未闪完,面前的门倏地打开了。
谭玄出现在门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沉沉地响起:“什么事?”
孟红菱抬起头来,猛地眨了几下眼睛,谭玄应该是已经休息了?他的头发披散着,嘴唇紧抿,眉头微蹙,身上披着的外衣没有合拢严实,留有一条狭长的缝隙,露出了精壮结实的胸膛。
不不不不……这不是她这样的纯真少女应该看的画面!
孟红菱一时慌乱起来,连自己要说的话都忘记了,急急忙忙低下头。
看到她的反应,谭玄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把衣服稍稍整理了一下,重新开口:“你有什么话要说?”
孟红菱眼睛盯着地上的花砖,支支吾吾道:“我能……进去说吗?”
谭玄没有立刻答话。孟红菱突然反应过来,她一个小姑娘深更半夜独自进男子的房间是不是很不好的一件事啊!谭玄是不是有所顾虑怕影响他的声名……哎呀呀她怎么之前就没有想到呢?!
她刚想说算了在门口说也是一样的,谭玄却已经往旁边让开了,说:“进来吧。”
骑虎难下了。
这个时候再说不进去了显得自己也太扭扭捏捏了,江湖儿女是不可以这样的。
于是孟红菱硬着头皮跨进了房间里。
房里很安静,桌上明烛高照,房屋四角也有烛台亮着,陈设比厢房要富丽些,能看到绣屏后面淡青色的床幔半垂。
“好了,你有什么话,坐下说吧。”谭玄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不敢再乱打量,忙转过身,谭玄的表情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既深沉又严肃,她不禁浑身一悚,立刻忘记了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乖乖地坐到了桌边的椅子上。
“是……这样的。”孟红菱有些艰涩地开了口,头微微低着,目光落在桌面的木纹上,“之前,有一件事,我……没有完全照实说……稍微,改了点……”
“什么事?”谭玄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又平静,似乎这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他也没有生气。
孟红菱就壮着胆子悄悄抬头稍微觑了他一眼,只见谭玄屈臂靠在桌子上,侧着身子,烛光照着他的脸,他神色平常,浓黑的眉下,一双狭长锐利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心里就忽然升起了一股奇妙的安心感,之前的忐忑逐渐消散,孟红菱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下去:“是……杨伯的事。他等我,告诉我事情经过的事都是真的,但是……叫我去屿湖山庄找你的,也是他,并不是我爹。”
“他一个寻常仆役,怎么会知道屿湖山庄呢?”谭玄问。
孟红菱又低下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他说……是听我爹提过。不过,也是他教我说就是我爹告诉过我的,别提到他。他说求人家办事,要把事情尽量简单的讲明白,不要夹七夹八的,我……我当初什么也顾不上想,他怎么说,就怎么做了……”
她横亘在心里的小秘密说完了,顿时觉得一阵轻松。谭玄却没有立刻说话,屋子里一时就静极了,只听到灯花爆开的轻微哔剥声,还有外面不知何处的隐隐歌吹,以及风撼动窗扇的格格声响。
孟红菱怔怔地盯着跃动的烛焰,又透过烛焰看着谭玄的下巴和前胸的衣襟。
过了片刻,谭玄微向前倾身:“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了吗?”
孟红菱一愣,抬头对上谭玄的眼睛,那双墨沉沉的眸子紧紧地盯着她,在这样一双眼睛前,她有一种整个人被洞悉的错觉。
她赶紧连连摇头:“没有了,就这一件……我以为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我爹跟他提过,他再告诉我,跟我爹直接告诉我也没什么分别。就……没当一回事。今天,你在船上问我的时候,我……我才渐渐觉得有些怪……”
“好。我知道了。”谭玄冲着她点了点头,“我问你,如果再回笒川去,你能找到一两个当初在你家做事的仆人吗?”
孟红菱有些迷惑,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变到了这件事上,但她还是认真的想了想,说:“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叫惠兰,说过她家住在张家洼……应该能找到她。”
谭玄又点点头:“既如此,我们回笒川后就去找她。”
红菱疑惑道:“我们还要回笒川吗?”
“对。”谭玄道,“过两天再走。你先不要声张。”
孟红菱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想了想还是又怯怯地问了一句:“杨伯……是不是有问题?”
谭玄站起身来,稍微停顿了一会儿,才道:“应当是的。”
孟红菱呆呆地怔住,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不要太烦忧了,这件事我们一定会查清楚的。”谭玄沉声说着,抬起手似乎想拍一下她的肩,但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微微清了清嗓子,“你快回去休息吧。”
孟红菱却猛的抬头望向他,眼圈泛红,眼眶里沁出莹然泪光:“可是,为什么呢?我爹……一直对他很好……很倚重他……”
谭玄默默地看着她,看着一滴两滴的清泪滑过少女秀丽的面庞,缓缓道:“……这个人,是不是也知道你打算去人家的别业玩?”
孟红菱愣了愣,连哭也忘记了,怔怔地望着他:“是他……劝我去的!我,我本来还在犹豫,后来跟母亲拌了几句嘴,他,他就劝我出去散散心……”她说着说着脸色越发的苍白起来,“是故意的吗?把我支开……是打算好的?可是为什么?”
谭玄几不可察的轻轻叹息了一声:“为了,让你去找我。确保我会被卷进来。”
孟红菱难以置信似的瞪着他,嘴唇颤抖着,半晌方道:“所以,他们的目标其实是你?我爹……我家只是个诱饵吗?!”
谭玄沉默了一会才道:“你爹,应该本来就是他们的目标。对方打的是一石二鸟的主意。”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孟红菱也霍的站起身,可惜比谭玄矮了太多,还是只能仰头望着他。
“现在还不清楚。但很可能牵扯到离火教。”
孟红菱一脸的急迫,却又茫然,喃喃道:“离火教……离火教不是已经没有了吗?我……我都搞不明白了,这么多年了,为什么……”
谭玄低头俯视着无声地流着泪的少女,这其中牵扯太多,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对一个十几岁小姑娘说明白的?
孟红菱默默啜泣了一会,复又抬头望向他:“我爹……算不算是偿还当年在离火教的债?”
谭玄没料到她会这么问,离火教的确恶行累累,西北边民,往来商贾,多年以来皆深受其害。虽心中有些不忍,但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或许是吧。”
孟红菱听了,低下头,突然哇的哭出了声,抽抽噎噎地道:“我知道……可是,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他终归是我爹爹,我、我没有爹爹了,没有亲人了,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她越哭越是伤心,想到爹爹已然身死,却还要被人指戳着骂活该,骂报应,更觉悲凉。她不知道离火教都做过些什么,更不知道爹爹做过什么,她只记得漫漫长夜里,爹爹哼着小曲拍着她的背哄她睡觉;在山高水长的旅途中,讲好玩的传说故事逗她开心;在大雪迷蒙的夜里,背着生病的她去拍大夫的门;在她发脾气的时候,用刀笨拙地削出小木狗讨她的好;在中元冬至的夜里,搂着她,一边烧纸一边对她絮絮地讲娘亲的往事……
她记得七岁那年,她好不容易结识了一个年纪相仿的好朋友,爹爹却又要带着她离开,她哭着闹着不肯走,爹爹最后叹着气说,都怪爹爹武艺不精,倘若爹爹是个武林高手,便不用这般小心翼翼的东躲西藏,让她受这么多苦。那时的她什么也不懂,现在想想,爹爹是不是一直知道会被人找上门,会要偿还曾经的债呢?再想到从此这广漠世间,再无一人与她相干,便如离群孤雁,只能形单影只,漂泊无依,不由更是伤心凄惶。
“我六岁时,便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骤然响起的低沉声音,把她从回忆和哀伤中拽了回来,她愣了几愣,仰起脸,谭玄正低头看着她,神色平静。
“但随着我越长越大,就遇到了我师父,时飞,还有白城。”谭玄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了起来,脸上甚至似乎浮现出了一丁点笑意,“他们渐渐成为了我新的亲人。你年纪还小,往后还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人,这其中,一定有能够成为你新的亲人的人。你要努力向前走,去遇见他们。”
孟红菱愣愣地望着他,嘴巴微张,连哭都忘记了。
“好了,快回去睡吧。我们也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谭玄说完,目光看向房门,“我送你回去。”
孟红菱慌忙说不用,抬起衣袖胡乱擦了擦脸,正转身准备出去,突然身后房间的角落里发出“哗啦”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她吓了一跳,房里明明只有她和谭玄两个人,哪里来的声音?回头一瞧,发出声音的地方,应该是在角落的木围屏后面。
“咳咳,没什么,大概是老鼠……肯定是老鼠乱跑把东西碰掉了。”谭玄的神色骤然变得有些僵硬,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时候很晚了,快回去吧,别再哭了,明天眼睛会肿的,就不好看了。”
孟红菱有点发懵地给他就一路送了出来,心里还琢磨着,云芦居这么豪华的客栈也会闹老鼠?程俊逸可别又半夜叫起来。
谭玄一直送到了院子里,她对他道了谢,转身欲走时,谭玄忽然又问她:“你以前听说过焚玉神功吗?”
孟红菱摇摇头:“没有,昨天才第一次听说。”
“那玉璋经呢?”谭玄紧接着又问。
孟红菱脸上迷茫之色更甚,好奇道:“那是什么?”
谭玄对她摆了摆手:“没什么,你回去吧。”
孟红菱心中虽感奇怪,但也不好再问,便乖乖地点点头,转身回到东厢房去了。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里,谭玄才转身回了屋。
谢白城已经从木围屏后面转了出来。那里本是放浴桶之类东西的地方,刚才情急之下,他也只能暂且避在后面。谭玄是回头看见他蹑手蹑脚的藏进去,才放了孟红菱进屋。
“你说谁是老鼠呢?”谢白城满脸不乐意的斜睨着他。
谭玄笑嘻嘻地凑上去:“我既做得大耗子精,你也一道岂不正好?”
“谁要跟你一道当耗子精!”谢白城口中说着,却也没有甩开他伸过来的手。
虽是信口开着玩笑,但两人目光交错,却都在彼此的眼里读到了一丝隐忧。
孟红菱的话更进一步佐证了这是一个指向谭玄的局。
背后设局之人不明,他们的目的也不明,前路还不知有什么在等着他们,恐怕得加倍小心。
“不早了,我回去睡了。”谢白城一振袖子,迈步欲走。
谭玄一把环住他的腰:“干嘛要走?不是你自己说的,来都来了,还走什么?”
谢白城没好气地道:“万一再有个什么人夜访你,我还得躲一遭吗?”
“其实也不必躲,让那小丫头知道也没什么……”眼看谢白城的眉毛开始往上挑,谭玄立刻机智地选择了闭嘴。
停了那么一瞬,他往前俯身,凑到谢白城耳边轻声道:“陪陪我,白城。”说完趁势把脸埋进白城的颈窝里蹭了蹭。
谢白城目光微微一动,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撒什么娇啊……”话是这么说着,却又抬起手臂,反手摸了摸谭玄的头发。
“知道啦,我不走就是了。”
唉,他总是没办法拒绝他。
谭玄对孟红菱所说的往事,他是知道的。他还知道谭玄家人的死,都与离火教有或多或少的关系。
谭玄自己也说过,倘若不是遇到贵人,他大概根本无法活到长大,更不可能遇到他。
这一切是从小家庭和睦幸福、深得父母宠爱、向来衣食无忧的自己无法想象的。
那时只有六岁的谭玄会想什么呢?他有没有像孟红菱这样嚎啕痛哭过?他会不会怕?他有没有茫然无措?
他转头望向身畔的人,身畔之人正在幽微的烛光中对他微微笑着,是沉稳坚毅的大人模样。
他便任由这个人拉着他,把他带去了床|上,圈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但经过这一番折腾,之前绮丽正好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谭玄吻了吻他的额头,两人便只依偎着沉入了睡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