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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Dystopia_05 ...


  •   “嘶”,她眉头一皱。

      后脖的纱布被她揭下来,纱布上是已经干涸的血迹,此刻已经变成近乎黑色的深红色,撕下时还连带着一点皮肤的血肉。

      挂着锁的商铺玻璃窗前,农乌泽正慢条斯理对镜涂口红。

      她不时看着怀表上的时间。

      距离和威尔逊公司约定好的时间就剩下十分钟,她不想浪费时间在化妆上了,粗粗涂了口红,东西一股脑儿塞进小巧的手提包里。

      闭了闭眼睛,压下没吃早饭带来的眩晕。

      和她擦肩而过的是一个金发女人,看长相该是个苏联女人,只是对方打电话时的中文说得溜。

      并且,她身上的香水味儿,农乌泽有点熟悉——属于那家歌舞厅的味道,估计又是辉哥的人。

      她的身后也背着个包,似乎也是小提琴。

      在和农乌泽擦肩而过之前,她正在她身后的电话亭里打电话,声音尖锐、嗓音响亮,清晰地传到了农乌泽的耳朵里:“我怎么知道?老娘被更厉害的关系户替下来了!不是你他妈说的维多利亚号上有认识的人吗?结果怎么样?啊?!”

      “好不容易遇上个这么好的机会,这下好了?”

      “今晚?你还好意思提今晚?”

      “呵呵。”

      “滚蛋!”

      电话啪一声被她拍回去,她回头的时候,隔着透明的玻璃框,和农乌泽对了眼。

      农乌泽率先移开目光走人。

      维多利亚号游轮是往返香港与美国西雅图的一条轮渡,不管是在美国还是在香港,凡是在上流社会提到豪华游轮,就一定绕不开维多利亚号。

      这艘游轮出名的地方有很多,比如说它足够豪华,又比如说它体量足够大,足够载上1000人也绰绰有余。
      只是这艘船最为美国上流社会所津津乐道的,却在于,加上所有工作人员与船员,它一次只搭乘不超过200人。

      而且它一年只出航春夏秋冬四次,每一片景色,错过就要再等一年。

      而越是动荡不安的时候,越需要狂欢。

      受战争影响最大的永远都是无辜民众,至于富豪们,他们有人脉也有金条,在战争的消息传出之前,就早早飞去了美国,安稳地躲在宽阔的、带着小树林的大房子里避难。

      他们的身上是优雅的古龙水味道,永远也沾不上战争的硝烟味儿。

      接待她的是个白人男子,年纪大概三四十,留一小撮胡子。
      是维多利亚号的乐队领队兼指挥,叫李纳德,是个法国人。
      一听就是音译过来的花名。
      乐队的每个人基本上都有个艺名,也,都不是真名。

      维多利亚号的雇佣标准很特殊,它不查你姓甚名谁也不查你的过去,大部分时候是通过内部举荐或是自投,外人没有渠道,进去的概率很小。
      跟一趟来回的薪资很高,尤其是乐队,交易货币都是金子,一根金条一趟,但也仅限跟一趟。

      李纳德是个中年人,留一撮不像法国人的八字胡,大抵法国人都风流,和她介绍时总是喜欢拉拉她的手腕,搂搂她的肩膀,不时擦碰到她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肤,夸她漂亮的时候也是不住盯着她。

      农乌泽笑着和他拉开了距离。

      他中文说得不错,带点粤语口音,想来在香港广东这块儿有着多年的旅居史。

      他带她上了船,检修人员扛着各种工具还有仪器在做惯例检查与维修,服务生领班在做晨间训话。

      一溜的服务生站得和军队一样整齐,右手统一抬起,手臂上全部放着一本《圣经》,每个人都稳稳当当。

      “这都是服务生靠岸期间的必要训练。”李纳德给她介绍,手再次不安分地朝她伸过来时,她又躲开了。

      李纳德收回了手:“带你去看看我们的乐队?”

      农乌泽点了点头:“好。”

      乐队在甲板上,人不少,大概有十几个,农乌泽不大认人,本来也就一个来回,一个月不到,就也懒得社交。

      于是没仔细认,只是看到个熟悉的面孔——是电话亭那个苏联女人。

      对方看到她的时候明显也是一愣,随后,两人各自瞄了一眼对方的提琴包。

      苏联女人“嗤”了一声,还嗤出了声。

      而农乌泽没有其他表情。

      对方撩撩那头漂亮的白金色头发,转回头,和那乐队的人继续谈笑。

      看来都是熟人,只她一个外人。

      农乌泽明了了。

      又被李纳德拖着介绍了半天,在最后要拉她进乐队一起练习的当口,她拒绝了。

      面带微笑,不容置疑。

      李纳德说她怎么不讲人情,还说,第一天来就这么特立独行,容易被排挤。

      他是笑着说的,并且笑得很得体,只是语气里明晃晃的不满,却是实实在在的。

      然后农乌泽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了,附带一句“明天见”。

      苏联女人在电话亭的话她听见了,所以农乌泽得到了一个信息——她不是“正规入职”的,而是“关系户”。

      虽然她也不知道她是谁的“关系户”,不过能把老成员轻而易举地挤下去,看来留她的人身份不简单。

      就算简单,目的也不纯。

      最重要的是,前一天她才被威尔逊公司的白人面试官当场拒绝,结果转头就进了威尔逊公司旗下更加难进的维多利亚号。

      怎么想都觉得里面有阴谋。

      但是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她确实入职了,并且“地位暂时稳固”。

      那有些不必低的头,也就懒得低了。

      维多利亚号很慷慨,听说她有房租困扰,毫不犹豫就提前预支了她的薪水。

      她换成了一部分港币,赶在三点前去敲了房东的门。

      房东端着个碗,看到是她,似乎是有些意外,农乌泽把港币包在信封里给她。

      房东顿了顿,有些意外,但那意外明显不是因为农乌泽交上房租了。

      农乌泽看出来了,只是不知缘由。

      但房东只是擦了擦手上的饭油,蹭得下衣摆全是油腻,伸手就去接钱。

      一边伸手,一边还要白她一眼,说句“不催就不知道交”的风凉话。

      只是钱还没到她手里,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摁住了。

      农乌泽愣了,房东也愣了。

      两人俱抬头,看见一张优越又出挑的熟面孔。

      农乌泽一愣:“是你?”

      迟将麦朝她歪头一笑:“是呢,小姐。”

      他一边对着农乌泽笑,一边转头向房东,面对面的那刹,他眼里的笑意已收:“这位夫人,这位小姐的房租,我记得上午的时候,我就派人来给过你了吧?现在怎么又收一份呢?您倒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

      这话配上他的语气,讽刺意味便十分明显。

      房东脸色微变,她欺负农乌泽惯了,但也就是看她孤身一人,性子又软,但眼前的男人不说那身气场一看就非富即贵,光是那张脸,就能看得出不算亚裔。

      她是坏,可她不傻,眼前这人,她肯定惹不起。

      于是连忙赔笑:“这位先生说得是,是我贪心是我贪心。”

      说完便把要钱的手立刻收了回去,又打了几个哈哈,便落荒而逃般关上了屋子的门。

      农乌泽回身看了他几眼,才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谢谢啦,先生。”

      顿了顿,她又说:“好巧,在这里遇到您。”

      迟将麦却笑笑:“不巧,我在等你。”

      良久,农乌泽才缓缓“哦”了一声:“先生是来取您的外套的?它还晾在我房间的阳台上,先生是亲自去取,还是我去取下来呢?”

      暧昧昭然若揭。

      空气里像融化了一块黄油,霎时间变得又甜又腻。

      春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她发丝间香波的玫瑰香气挠过他的鼻尖,又痒又麻。

      迟将麦盯了她几秒,笑了,没接那话茬,而是问:“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帮你交房租吗?”

      农乌泽的视线却放到他今日穿着的那件高昂大衣上:“大约是又成为了先生日行一善的拯救对象吧。”

      迟将麦歪歪头。

      农乌泽便又问了一遍:“您的外套……?”

      “扔了吧。”
      拒绝一锤定音。

      农乌泽略表可惜地叹了口气:“那大概没有下次了。”

      迟将麦笑着看她:“是吗……?”

      农乌泽嘴角上扬,原本松散的眼神缓缓聚起犀利。
      就像抛出鱼钩后发现浮标剧烈晃动的渔夫,也像目光炯炯地走到陷阱旁的猎人,正要欣赏里面垂死挣扎的猎物……

      迟将麦的笑容加深,身体不自觉前倾,巨大的阴影撒下来,农乌泽却没有丝毫要后退的打算,反而迎着他的目光,摆出吹响号角的胜利者姿态。

      可惜,他的语气却在她即将得逞的临门一脚前陡然一转,从疑问倏忽变为可惜:“是吧。”

      “毕竟我已经帮你搞定了歌舞厅。”

      所以我们确实应该……没有再见面的理由了。

      农乌泽笑容一僵,胜利的号角终究没有吹响,猎人空欢喜一场,陷阱里的动静原来是风声,而不是猎物落网。

      他又说,不,是问:“辉哥?是叫这个名吧?”

      农乌泽点点头:“……是。”

      迟将麦笑着点点头:“那就好,他已经入狱了。”

      “这年头,有钱人可不好入狱呢。”农乌泽笑,“没几天就放出来了,逢场作戏而已。”

      “也许吧,不过等他出来,你早就离开了吧?Ashley小姐。”

      农乌泽挑挑眉,不置可否地转移话题:“所以是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迟将麦耸耸肩,话毕,便转身离开。

      整个人都是从容不迫的。

      试探无功而返,农乌泽便冲着他的背影,直截了当地问:“是你吧?!给我维多利亚号工作机会的人!”

      周围车水马龙。

      迟将麦已经走远,听到她的声音,也只是背对着她,边走边懒懒挥手,似乎在说:这重要吗?

      这重要吗?
      于他而言,确实不重要,所以他不需要向她索取报酬。

      可这对她很重要。
      各种意义上都是。

      /

      打开门之前,她偏头看了眼隔壁的房门,那个总要找她茬的男人仍旧没有动静,静悄悄的。

      大约是死透了。

      咔哒一声,钥匙转开了门,农乌泽进了家门,又吃了些东西,然后才开始收拾行李。

      她的东西不多,衣服除了一套专门穿去面试的贵一点,其他都是便宜货。

      一个行尸走肉,似乎没有必要光鲜亮丽。

      下午五点了,楼上又响起了打骂男孩的声音,追来追去的,骂声难听,农乌泽皱了皱眉,随手打开了唱片机。

      她安静收拾着,西边的霞色扑进来,扑了一地,她站在客厅,透过阳台看向对面的烂尾楼,底下的黄包车夫们凑在一起聊着天。

      一切都静悄悄的,可偏偏是这安静,让人恼怒,也让人没来由地心情低落。

      她在没有一点声音的安静里活了太久太久,久到忘了有个人可以嘘寒问暖是种什么滋味。

      哪怕周围战火纷飞,她也没有一点活着的实感。

      这种感觉……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阳台上挂着的那件西装外套,它在春天的风里摇晃:“还真是让人越发荒凉了。”

      长发撒在锁骨那,细腻的肤质,骨感的骨骼,半边脸是西边落进来的金色霞日,笔挺的鼻梁下是深深的阴影。

      她站着,也不再动了,咽了口口水往阳台走,光着脚踩上阳台的地砖,碎泥粒被踩住,发出呲哩呲哩的碎音。

      她取下那件外套。
      已经干了。
      上面有皂角和阳光的味道。

      走了,香港。
      她在心里轻轻道着别,声音又在心里被春天的风吹灭。

      西边的红灯区,华灯初上,霓虹又璀璨起来。
      鸦-片该是又烧了起来,抢地盘的争斗也是不止不休又激烈了起来。

      辉哥被关了进去,歌舞厅不知道明天又归谁,这栋破楼也不知道又会有谁搬进来。

      也是,这地方从来不缺来的人,也从来不留要走的人。

      这世界公平又残酷,谁把它变成这样的,谁都不知道,反正大家都是怀璧其罪。

      楼上的小孩还在被骂被打被追,哭声凄厉,纷扰在她脑海里,唱片机的声音再大也压不过。

      她收拾完,只带了一些重要的东西,以及从修理店拿回来的小提琴。

      楼上的叫骂声,和男孩的大哭求饶声仍旧没有停止。

      农乌泽叹了口气,转身、出门,沿着楼梯往上走。

      她记得楼上只有一户住户,就在她住的房子的正上方。

      “咚咚咚”

      隔了一会儿,从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然后,门开了。

      一个赤膊的中年人,他盯着她上下打量一番,有些不耐烦:“干什么?”

      农乌泽扬起礼貌微笑:“我是住你楼下的那户。”

      “所以?”

      农乌泽笑着,和他说:“孩子不应该打骂着长大哦,否则,等他长大了,你会遭报应的。”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

      砰!门被猛得甩上。

      “哪来的疯娘们儿,老子连媳妇都没娶,哪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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