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别传》白露粥

115、十里春风

　　赵云回身关门，说：“要忙了。”

　　刘备摆摆手，对赵云说：“行了，不用关门，我刚又点了菜，过会儿伙计还得进来。有事咱回家再说，现在先吃饭。”
　　“好。吃饭。”赵云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顺势伸腿从桌子底下推出对面的椅子，张飞去对面坐下。

　　张飞等不及新添碗筷，直接拿刘备的筷子夹了一块黑鱼放进嘴里，还没等嚼就去夹第二块。
　　“好吃吧？”赵云问。

　　“现在没法回答你，”张飞咕咚咽下嘴里的东西，说“饿了吃什么都好吃。所以要吃饱了才能品出味来。”
　　赵云把盘子往张飞那边推推，问：“中午没吃？”

　　“没！忙着追大哥他们——哎，对了，”张飞忽然想起来，“我的马也得喂点吃的。”
　　赵云说：“放心吧。这里的伙计很周到的。”
　　张飞不以为然：“周到？哼，我的筷子还没拿来呢！”

　　“来咯——”伙计及时出现，不但带来了筷子，还带来了数坛美酒。

　　有了下菜酒，赵云的食欲又来了，也帮着张飞吃黑鱼。
　　在赵云和张飞的共同努力下，黑鱼朝上的那一面很快就被吃光了。

　　张飞用筷子夹住鱼脑袋，手腕往侧面别，说：“这鱼这么大，怎么翻面？”
　　赵云：“我知道有一种炒栗子用的小铁锹，拿那个翻个儿正好。”
　　张飞：“你就不好搭把手？”
　　“好吧。”赵云也伸出筷子，夹住鱼尾巴，和张飞一起将鱼翻了个儿。

　　赵云问张飞：“三哥，你知道这道菜叫什么名字吗？”
　　“叫什么？‘兄弟同心，大鱼翻身’？这鱼一个人真翻不过来。”
　　“叫益德脱袍。”
　　“啥意思？”
　　“意思就是这鱼太大了，像三哥你这么能干的人也要脱下袍子，甩开膀子，万分努力才能吃掉它。”

　　张飞看了看刘备和简雍陈到的表情，觉得赵云说的不像真的。
　　不过张飞也懒得深究了。不管叫什么名字，都不影响菜的味道。

　　后来庞统也到了。恰好他一坐下新菜就上来了，看上去就像那些菜是专门为他点的一样。

　　庞统虽然容貌平平，但仪态优雅，而且只说人优点，不提人缺点。毕竟好话谁都爱听，因此刘备等人对他的印象都不错。

　　刘备给庞统夹菜。赵云给张飞夹菜。其间张飞发现一块鱼籽，也夹给赵云。

　　刘备和庞统是挨着坐的，添饭布菜很方便。但张飞和赵云是对面坐的，因此他们每次给对方夹菜就要站起来。

　　看着两个兄弟在自己眼前站起坐下，筷子来来往往，刘备故作感慨万千状，语重心长地说：“以前你们吃饭都用抢的，现在知道互相夹菜了。我这当大哥的，甚感欣慰啊。”

　　陈到说：“我怎么觉得他们很反常。不会是喝醉了吧。”
　　简雍笑道：“我看他们是想在士元面前装装相吧。告诉新成员：看，我们是多么的谦让和睦友爱。”
　　刘备也乐了：“宪和，有时候说真话特别招人烦。”

　　庞统端起酒杯，道：“在下看出来了，你们是真的谦让和睦友爱。与诸君共醉，统荣幸之至。来，在下先干为敬。”
　　说罢庞统率先干杯，其他人也都干了。大家边吃边聊，十分尽兴。

　　吃得最多喝得最多的当然是张飞。
　　刘备叮嘱道：“益德别喝太多，醉了没人背你。”
　　张飞：“有马呢。”
　　“谁有那么大劲把你抬到马背上啊。”
　　赵云道：“这里有个伙计，能徒手举起一只毛驴。抬抬三哥，应该不在话下……吧？”
　　张飞：“不用你们抬，我心里有数。”

　　所有人都吃饱喝足了，天也黑了，赵云的过敏症也要发作了。酒足饭饱的一行人决定回府。

　　走廊里，朱三迎上来，问：“豫州，赵将军，各位将军，各位先生，大家吃得还满意吗？”
　　“不错不错。”刘备点点头说。他想着朱三要是请他题字什么的就给他们题一个。

　　朱三也没请他题字，而是问：“剩菜要装盒带回去吗？”
　　赵云骄傲地说：“没有剩菜。”
　　朱三表示惊讶：居然都吃光了。

　　赵云又道：“饭钱记我账上。我过两天给。”
　　朱三笑道：“豫州已经付过了。”
　　赵云：“是吗？什么时候？”
　　陈到说：“你出去接益德的时候。”

　　酒楼门口，各人的马等在那里。
　　马也和主人一样，吃得饱饱的。不管是为人考虑，还是为马考虑，都是散步回家的好。

　　赵云等人走了之后，收拾桌子的伙计看着那一大摞杯盘碗碟，感叹道：“果然能吃能干才是英雄好汉。”

　　太守府。
　　门前的台阶上摆着一筐半豆芽。
　　张飞拎起豆芽，说：“明天吃素。”

　　赵云把其他人让进大门，自己走在最后，待人和马都进去了之后把门锸好，上了两道锸。

　　陈到说：“不至于吧，小偷敢上你家来？”
　　庞统说：“不，城中治安良好，没有小偷。”
　　刘备走在最前面，此时已经进屋视察一番，说：“来了也没啥可偷的。”
　　赵云解释道：“不是防止外面的进来，是防止里面的出去。小白有时会出去混吃混喝。”

　　刘备又在院子里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埋怨张著不尽责。
　　“张著呢？”刘备问。
　　赵云说：“我让他在营里训练。”
　　“那小子还没出师呢？”
　　“快了。下个月就放出来。”

　　太守府中空房子不少，但都没收拾出来。只有赵云的房间和庞统的房间能住人。
　　张飞陈到和赵云睡，刘备简雍和庞统睡。

　　赵云睡得很不舒服。那是一张双人床，睡三个人本来就挤，更何况张飞还不是一般人。
　　赵云脸朝外睡在最外侧，张飞脸朝着赵云，睡在中间。

　　“呼——”张飞肚子耸起来，顶到赵云后腰。
　　“哧——”肚子又缩回去。
　　“呼——”又耸起来。
　　“哧——”又缩回去。
　　赵云胳膊肘向后捅捅：“别拱我。”

　　“呼——哧——”张飞毫无反应，仍是呼哧呼哧地打呼噜。
　　赵云：“三哥！我要被你挤掉地下了。”
　　张飞：“呼——噜噜噜——哧！”

　　“唉。”赵云坐起来，头晕乎乎的，看着最里面睡得一塌糊涂的陈到，心里好生羡慕。

　　本来平时他也能睡着，呼噜再响也吵不到他。可今天他过敏，身体本来就不舒服，入睡困难，张飞还时不时拱他一下，就根本睡不着了。

　　后院有口井。赵云打了桶水，喝了几口，想用冷水浸浸脑袋，可一低头就晕得厉害，只好把水桶放在腿边，靠着井台坐下，掬起井水拍脸。

　　过了一会儿，刘备走出房间，望望厨房，又望望水井，最后向井走来。

　　赵云道：“主公。”
　　“子龙啊，”刘备道，“怎么不睡觉？”
　　“睡不着。”

　　张飞的呼噜适时地传来：“呼噜噜——”
　　刘备了然：“益德的呼噜还是那么响啊。我在那屋都听见了。”
　　赵云说：“呼噜倒是小事。他总挤我。”

　　刘备看看井里，又看看桶里，问：“瓢呢？”
　　“没有。”赵云揪了一片巴掌大的植物叶子，卷成一个杯子，递给刘备，说：“用这个吧。”

　　刘备在水桶的另一边坐下，拿过树叶杯子舀水喝。

　　赵云问：“宪和先生和士元都睡了？”
　　“睡了。刚和士元聊了一会儿，凤雏果真是凤雏。这次多亏你了，幸亏你将他留下，要是放他回南郡，说不定就让鲁子敬劫走了。”
　　“聊得怎么样？”赵云也给自己卷了个树叶杯子。

　　“士元看上去温和懒散，”刘备又舀了一杯水，放在嘴边，笑道，“可再蔫吧的猫见了耗子也精神。”
　　“这是什么比喻？”赵云决定不喝水了，以免呛到。

　　刘备说：“我把曹操要打张鲁的事和军师说了。”
　　赵云奇道：“恩？不是军师最先的到的消息吗？”
　　刘备补充道：“哦，庞军师。”
　　“哟，和孔明一样了。”
　　“恩，这样看上去整齐。”
　　“哦，那庞军师怎么说？”
　　“庞军师很兴奋，说这回热闹了。”

　　“是啊，”赵云说，“形势有变，各路诸侯都将有所动作。唉，早知道不吃鱼了。主公你明天就回去吧，和孔明研究研究下一步的行动。我们也不能闲着。”

　　“不差这两天，你过敏好了我再走。我觉得曹操这次出兵，表面上是攻打张鲁，真正的目的在于逼迫马超韩遂等人。”
　　“主公的意思是，曹操是想找个由头灭掉关西各部？”
　　“是。”说完，刘备又重重点了一下头，道：“哼，我还不知道他。”。

　　赵云又往脸上拍了点凉水。
　　“子龙，”刘备看看赵云，说,“这次症状严重吗，你可没少吃鱼呀。”
　　还不是你给我夹的。赵云晃了晃脑袋：“现在我看月亮都是两个的。”

　　刘备也看看天，说：“也对。天上有个月亮，井里还有一个，两个。”
　　赵云：“那要这么说应该是三个。桶里还有一个。”
　　“四个，你眼睛里还有一个。”
　　赵云抗议：“我不是独眼龙！”
　　“哈哈，五个五个。”
　　“七个，你眼睛里也有。”
　　刘备闭上眼睛，说：“没了。”

　　赵云小心地用手指沾了一点水，滴在一片毛茸茸的草叶上，说：“这里还有一个。”

　　刘备睁大眼睛，凑近那颗圆圆的水滴。左看右看，里面也没有月亮，只是映出两个脑袋。
　　赵云说：“别离太近，退后一点。你把月亮挡住了。”

　　刘备依言退后。刹那间明月星辰都涌入这微小的水滴，辽阔的夜空在其中恣意旋转。
　　同一片夜空下，战争的帷幕正徐徐拉开。

　　建安十六年三月，曹操遣司隶校尉钟繇、征西护军夏侯渊出兵讨伐汉中张鲁。

　　关中诸将闻曹军西出，马超、韩遂、杨秋等十部皆反，聚众十万，屯据潼关。

　　益州刘璋担心曹操吞并张鲁之后袭取益州，遣军议校尉法正将兵数千至荆州，邀请刘备入蜀以为助力。

　　三月底，赵云接到刘备命令，令他尽快交班，回南郡。

　　赵云因为要准备与新太守的交接工作，越发忙了。

　　张著也终于结束了艰苦的训练，来到赵云身边，履行亲兵的职责，同时向赵云学着如何待人接物。

　　这天中午，张著端着午饭进来：“将军，吃饭了。要不主公知道又该埋怨我了。”
　　“知道了，这就吃。”　赵云仍然低头写字。

　　张著将午饭放在桌子上，说：“将军，其实本郡的大官小吏在您的带领下，全都兢兢业业踏实肯干勤政爱民。你就是当甩手掌柜，啥也不管，郡中事务也会井井有条的，你怎么还这么忙啊？“

　　赵云写完最后一笔，整理好桌案，说：“活儿是干不完的。看你眼里有活儿没活儿。下午就要走了，能多为百姓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
　　张著：“那啥时候是个头儿啊。”

　　赵云见午饭是白米饭、红烧鸡腿、酱牛肉、小白菜丸子汤，就暂且不吃，去前门义舍拎了两个篮子回来。
　　打开篮子，一个里面是白面肉馅的馅饼，一个里面是黑黑的粗面饼子。

　　“有人能吃白面饼，有人只能吃黑面饼，”赵云掰了一个粗面饼子和张著一人一半，说，“有人连这都吃不上，等所有人都吃上馅饼的时候，就可以歇一会儿了。”
　　张著噎了一口粗面饼，点点头，说：“他们真可怜。”
　　赵云接着说：“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们自己也只是勉强糊口，却愿意帮助别人。”

　　赵云和张著分吃了肉馅饼和粗面饼，然后把他们自己的午饭装在篮子里，在外面的台阶上放好。

　　吃完午饭，赵云出发了。随行的只有张著和一小队士兵。
　　这两年赵云也招了不少兵，但他把绝大部分士兵留下，由赵累带领，协助新太守。

　　城门口。
　　百姓依依不舍地来送行。

　　有的老头捧着刚刚出锅的包子，眼泪汪汪地说：“府君，您为什么要走啊？包子拿着路上吃吧。”
　　有的老太太拿着连夜缝制的衣服，絮絮叨叨地说：“太守，天气变化要及时增减衣服啊，这件衣服您拿着穿吧。”
　　有的小姑娘举着奇形怪状的点心，羞羞答答地说：“赵将军，您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啊。您要是多等我几天，我，我一定能作出好看的点心来。”
　　有的大婶端着热气腾腾的鸡汤，希冀满满地说：“虽说您走了我儿子就好说亲了，但我还是不希望您走哇。鸡汤您赶紧喝了吧，一会儿就凉了。”

　　赵云既感动又无奈，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人群中，一对年轻小夫妻急急忙忙地越众而出。男的抱着个孩子，女的挎着个篮子，正是小方和小玉。

　　小玉说：“赵将军，小女子有一事相求，请您一定要答应。”
　　赵云道：“这不是小方小玉吗，有什么事？能办的一定给办。”作为在他门前相亲成功的第一对，赵云还是很喜欢这两个年轻人的。

　　小玉从篮子里拿出纸笔，说：“很简单的，我们想让将军给我们的孩子起个名。”
　　以前也经常有百姓请他给孩子起名，赵云对此已是驾轻就熟，因此很爽快地答应：“好。”
　　小方和小玉高兴地说：“谢谢赵将军！”

　　小方捏捏孩子的脸蛋：“醒醒了儿子，给赵将军笑一个，让他给你取个好名字。”
　　小孩醒了，不笑，挥挥小拳头，哭声嘹亮。

　　赵云抱过小孩颠了两下，说：“哟，好小伙子，哭得这么响，将来一定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士。”
　　逗了小孩两下，赵云想好了名字，将孩子还给小方，在小玉捧着的纸上写下名字。
　　小玉小心翼翼地将纸叠起收好：“多谢赵将军！”
　　赵云点点头，捏了下孩子的脸蛋。

　　小玉又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小包裹，说：“赵将军，我知道乡亲们的东西您都不会要。可您刚刚给我儿子取了名，这里面是一小壶酒和您最爱吃的羊肉丸子，请您一定要收下。就算是给您的谢礼了。”
　　小方接着说：“而且今天正好是小的儿子满月，请您赏脸喝个满月酒。”
　　赵云笑笑，接过包裹放进鞍袋里：“既然如此，那我就收下了。”

　　百姓见状也纷纷把准备好的东西送给赵云，赵云坚决不要。
　　众人都知道这位太守虽然平日温和，但有些事情也是说一不二的。让了几次赵云不收，大家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作罢，心中暗暗埋怨自己没有儿子孙子满月什么的。

　　赵云看看百姓，然后目光转到赵累和他背后的士兵身上。

　　赵累踏前一步：“将军。您保重！”
　　赵云用了八成力道拍拍赵累肩膀：“好好干！”

　　赵累腰杆挺得笔直，努力擎住赵云的力量，用他所能用的最大声音答道：“是！”
　　全体士兵也高高挺起胸膛，双腿并拢目视前方，齐声道：“是！”
　　许多不在役的平民青年也学着士兵的样子，虎虎生风地道：“是！”

　　赵云满意地点点头，轻轻扒拉一下赵累脖子，说：“走了。”

　　最后赵云对百姓作了个罗圈揖，道：“各位乡亲留步。别送了。”
　　百姓道：“啊呵呵，不送不送，我们看着你走。”

　　赵云让张著带其他人骑马先走，自己喝着小玉的酒，领着小白在后头慢慢步行。

　　春夏之交，气候最为宜人。刚下过一场细细的小雨，土地微微湿润，软绵绵宣呼呼的。在这样的土地上走路十分舒服，像踩在刚晒过的棉被上一样。
　　赵云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了酒，做了个深呼吸，飞身上马，带着清冽酒香的呼吸飘散在空气中，和温暖的春风一起飘过山山水水。

　　蓉山苍苍，桂水泱泱，将军之绩，山高水长。
　　两年前，赵云到来的时候，相迎的是城中万千百姓；两年后，他离去的时候，相送的是城外十里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