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志愿]半城月光》陈小妖

2、野生的女人

　　十六岁，方若绮在小河边遇见王瑞恩。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多情，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那时的阳光宛若莲花在头顶盛开，合欢树下，两人牵着手看缤纷落英铺满一地。这人间的烟火，小城里的春夏秋冬，织起了人生的繁花似锦，承托了她对未来的美好希翼。
　　好景不长，他决意进军演艺圈发展，誓要做黎湘离那般优秀的导演。怀了身孕的她与家里摊牌，要辍学追随他一路南下。
　　父亲大怒，母亲震惊。狂风暴雨的几天几夜里，方若绮只记得父亲的怒骂，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响动，还有母亲无助的痛哭和恳求。
　　父亲说，你必须打掉这个孩子。
　　父亲说，你必须回去上学。
　　父亲说，你必须与他断绝来往。
　　她不肯，父亲气急。一夜白头的父亲捶胸顿足地向她喊道，你执意不听父母劝告，他日若他抛弃了你，你还有什么颜面活在阳光下？
　　她也掘强，扬起脸，一字一顿，倘若他抛弃了我，我活与不活有何意义？
　　那一晚方若绮撬开父亲在她房门外落的锁，只身一人与王瑞恩上了南下的火车。他们没有座位，只能坐在过道的地上，飘进窗内的细雨打湿了衣衫，对未来的憧憬却暖了心。
　　二八年华，哪知人世艰难。他们无依无靠，只能租住在地下室里过活，由于缺乏营养和打工劳累，未成形的孩子终究无缘来到世上。孩子离去的那一天，王瑞恩正在为柴米拍摄□□写真，方若绮躺在小诊所破旧不堪的铁床上，满眼黑漆漆看不见前路。
　　私奔的第二年，方若绮听到消息，父亲得知自己逃走后心脏病发，当场与世长辞。母亲一年来终日郁郁以泪洗面，也在上个月离开人间。方若绮用买菜的钱买了少得可怜的黄纸，夜里跪在十字路口一张一张点燃，生活已经磨光了她的眼泪，只剩下嘴角咬出的血滴子。为父亲，为母亲，为她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
　　后来渐渐生活有了起色，机缘巧合，方若绮也进入演艺圈发展，王瑞恩做了青春偶像，她也成了小有名气的漂亮宝贝。数不清熬到了第几年，王瑞恩终于荣登新任影帝，他站在领奖台上宣布，自己将拜黎湘离为师，息影转战幕后，希望能够追赶上恩师的成就。
　　方若绮坐在观众席上泪流满面，她犹记得当年那个眉目俊朗的大男孩，对自己说他想做一名导演时眼睛里的光芒。
　　就在方若绮认为终于苦尽甘来的时候，黎湘离却找到了她。
　　黎湘离告诉方若绮，自己已癌症晚期，他想通过方若绮来忏悔自己年轻时的错。他说王瑞恩原是自己的亲外孙，当年女儿与圈内一名男演员相恋，他不看好这门亲事，竭力阻止。哪想女儿铁了心，甚至不惜与自己断绝父女关系，他通过私人关系封杀女婿，本想使女儿回心转意，谁知生活的担子太沉重，女儿女婿英年早逝，只留下王瑞恩孤苦伶仃在孤儿院长大。
　　黎湘离恳求方若绮，能不能劝王瑞恩原谅自己，他已来日无多，只想在最后的日子里求得一份安心。
　　方若绮将黎湘离的话转述给王瑞恩，谁知王瑞恩大怒，声称绝不原谅黎湘离，如果方若绮再提此事，他也绝不原谅方若绮。
　　不久，黎湘离病逝，王瑞恩并未因此得到解脱。他日日厌食浅眠，人渐憔悴，终于明白亲情可贵，无法原谅当初固执己见的自己。
　　最终，受不了良心的折磨，仅留下一封诀别信便远走他乡。
　　晴天霹雳，她只觉天塌地陷，当即晕倒在餐桌旁。
　　后来，方若绮是被吵醒的，她从猫眼看去，出租屋外密密麻麻围满了人，无数的话筒、照相机、摄像机都已对准这扇门，敲门声叫喊声不绝于耳。再从窗户看出去，也是同样情景。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知道不能开门。打电话给王瑞恩，冰冷的提示音告诉她该号码不存在，她这才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围着王瑞恩转，竟没有交到一个朋友。
　　最后她打开电视机，看到娱乐新闻铺天盖地的报道，王瑞恩早年为了生计拍摄的□□写真，自己那个无缘来到世上的孩子，甚至她当年撬开门离家出走气死父母的往事，居然全被挖了出来，当年的老照片，一张张在屏幕上循环播放，主播的声音敲在她的鼓膜上震耳欲聋，天地再一次塌陷。
　　没有了王瑞恩，也没有了前途，方若绮所拥有的一切都在一夕之间毁于一旦。
　　忽然想起父亲的话，“他日若他抛弃了你，你还有什么颜面活在阳光下？”
　　是的，没有了。父亲真是一位先知。
　　方若绮将屋内所有的窗帘拉起，遮住自己无助的惊惶，媒体总有一日会散去，可她的伤痕，永远无法平复。
　　那些日子，她不敢出门，被困在家里吃为数不多的泡面，吃完就藏进被窝里，不敢去面对钢筋围墙里任何一丝滴落下来的阳光。
　　终于，当她再也没有采访价值，最后一家媒体也从她门口离开的当夜，方若绮开着那辆薄荷绿的跑车，冲进了迷蒙夜色里。
　　从此以后，窗帘再没有拉起，而方若绮，几乎没有在白天出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