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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卜算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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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片大陆隔海相望,这边是人类的世界,那边却是未知的领域。
未知既是危险,又是机遇。
每年出海顺风的日子,都会有数不清的大小船只聚集在港口和码头,从这边的大陆前往那边探险。
泛着白沫的漫漫海水冲上湿软的滩地,又不得不退回去,像是很多出海前往那片大陆,折戟后又满是不甘的人。
除了出海的船只,这片海滩上还张着数十个木棚,棚上盖着的长布被炽热的阳光晒得发亮。一些渔村村民们叉开两脚坐在下面,怜悯地看着又一个不怕死的年轻人乘船进入那片海域,然后继续叫卖着自家的杂货。
但是这么炎热的天气,没有几个旅人会愿意出来逛逛。一晃儿到了正午,摊贩们各自吃饱了午饭,就躺在棚下的阴影里呼呼大睡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沿着无尽的海岸线,一个单薄的披着白纱的蓝色身影朝着集市缓慢而来。
蓝裙白纱的少女穿过挂着贝壳串和满是咸鱼气味的小摊,转了几个弯,悄无声息地来到木棚后面。
那里支着一顶墨色的绣花帐篷。
老妇人一只手握着旱烟袋,靠着翠绿的竹编躺椅,在听见脚步声后,虚虚张开一只眼,脸上的皱纹随着笑容而牵动。
来客在她的占卜桌前施施然坐下,也把藏在背后的白伞放到了桌上。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张和主人一样其貌不扬的桌子,桌面其实刻满了神秘古怪的花纹凹槽,或者说是一种符号,一种暗语,一种文字。而这些符号和暗语组合在一起时,就会形成一种法阵,暗含道法。
能做出这种阵法并刻在桌子上的主人,自然也不是混杂在渔民中的普通人。
少女观察了一会儿桌面的时候,那位占卜师已然起身,从角落的箱子里翻出了几枚古币,然后很是随意地扔到桌上。
在看到古币形成的意象后,老妇人的神情不变。她又掏出纸笔,递给少女。
少女沉默片刻,提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镜秋。
占卜师接过纸后,略略扫了一眼,用眼神问她,只有两个字?
少女望着占卜师仅张开的那只眼睛,那也是唯一一只完好的眼睛。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向虚空里一推。
占卜师捏着纸中央,甩了一下,红色的火光骤然出现在纸的边缘,不断燃烧着卷起,最后快烧到占卜师手心的时候,五指攥成拳,火焰瞬间熄灭。
占卜师把大量的纸灰撒在桌面上,深吸一口,鼓起腮正要吹开灰烬。
海面上空忽然间聚集起大片的云,云与云碰撞时又摩擦出丝丝银蛇般的闪电,云浪翻滚沸腾,狂风骤然发作袭向海岸。
棚顶开始摇晃动荡,挂着的咸鱼和扇贝纷纷摔落沙滩,带着湿气的海风惊醒了睡梦中的人,嘈杂的惊叫声混合在凌乱的脚步声里。
平静而美丽的假象仿佛在一瞬间被打破。
然而帐篷里的两人依然看着那张桌子。
从外面灌进来的风强势地吹乱了纸灰,也露出了装满的几个凹槽。
镜秋想要通过这种古老的占卜方法,算出一些对她很重要的事情,但是在老占卜师对她摇头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伤心,只有一点难过。她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忽然间感觉有冰凉的东西滑过脸颊,有雨滴在她的身侧落下,啪嗒地砸到一只小螃蟹的壳上。
雨势越来越大。
滩地上开了一朵纯白的小花,在风雨中微微摇曳,那是秋撑起了她的伞。
老妇人默默看着少女打伞离开,又坐回原处,听着外面的喧嚣,视线却还在盯着那片占卜出来的结果。
瞳孔里的墨色越发幽深和肃然,有不解,也有困惑。在她数十年的占卜生涯中,从未见过如此简单的占卜意象。
简单到将许多应该有的结果一并抹杀,所以她事实上没有欺骗那少女。
这其实也是一种极为凶险的占卜结果。
在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仔细观看时,一道带着寒意的声音制止了她的动作:“会瞎。你也可以继续看下去。”
老占卜师抬起头来看去,那站在桌前的年轻人。
他负手背对着巨幅的雨幕,身着素净的青衣下,隐隐透着华贵无比的气息。
最为奇怪的是,哪怕离的很近,他的脸庞看上去竟然仍是模糊不清的,应该是施了某种术法。
然后他走了过去,伸手拂去了那些纸灰,同时也抹去了那些花纹凹槽,只剩下光洁无痕的桌面,
……
……
不断地搅动的海水终于变得风平浪静,积聚的云层分散开,璀璨的阳光如沙般撒向大海。
被暴风雨掀翻的棚子七零八落,破碎的木片落到前滩,好在没有人伤亡。村民们只能无可奈何地弯腰抓紧时间收集那些散乱的咸鱼干。
没有人注意到,许多黑色的影子浮现在不远处的水面。
一条出海捕鱼归来的船只恰好远远地行驶而来。
划船的年轻渔夫望着明镜般的海面,立刻为眼前的景象瞪大了眼睛,张开口,几乎要停止了呼吸。
是鱼。平滑如镜的水面下,青黑的鱼头密密麻麻地朝天空探着,圆润的眼睛呆滞不动,张着嘴,像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氧气来海上呼吸。
这样多而肥大的鱼群,只需要撒下网就能捞到。
然而渔夫的父亲却发现了异样端倪,这些海鱼的个头,甚至比他祖辈们捕获的大鱼还要多出数倍,只要它们想,甩甩尾巴就能把他们这艘小船碾翻。
就在他思索着要怎样划船绕过这群大鱼时,只听见噗地一声轻响,大鱼们豁然破开了这面薄薄的镜子,挂着水珠而贯出。
父子俩在船上呆住了。
鳍状的双脚如履平地般踩着海水,全身覆满了墨绿色的鳞片。鳍状的手没有分开五指,紧紧握着叉或长刀。硕大鱼头两侧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动弹不得的渔夫们,圆形的唇里藏着锋利的齿。
成排的鱼人队伍出现在海面,并且率先杀死了那对父子。倒下的尸体漫出的血液很快将附近的海水染成通红。
鱼人们继续朝着海岸破浪前进。发现这些非人妖怪靠近的人们恐慌不安地逃窜,然而跑在前面的随着强壮鱼人投掷出叉子,轻松刺中他们的后心,血花喷涌;跑的慢的人,脖子被横刀齐缝砍下,带血的头颅滚到鱼人的脚边,
惊呼的声音,哭泣的悲痛,不安的颤抖,被死亡张开的大手笼罩在这片海滩。
鱼人挥动叉子叉起还在挣扎的人,张嘴不断地撕咬腹部和手臂,肠子和血如瀑布般落下。
咀嚼的声音带着森然的冷意和不足的贪心。
以人肉为主菜的盛宴还在进行。其中一个鱼人注意到那巍然不倒的帐篷,离开还在狼吞虎咽而同伴,带着长刀走了过去。
刀尖刚划破帐篷薄薄的门帘,一道袭来的杀气在瞬间将鱼人的高大身躯变成了一堆万千的血色泡沫。
大陆上不乏有强大而长寿的修行者。能够引气入体,是修行的最低门槛。但是只有越过这道门槛,达到下玄境,才能称为修士。
数以万计的苦修者被拦在这道门槛上。下玄境的修士可以获得比凡人多五十年的寿命,并且保持自己升境时的容颜。若是能够成功修到中玄境,就能再增加两百年的寿命,并且能够御风而行。而上玄境者,能够增加五百年的寿命。修士的寿命最多只能达到五百年,只有突破上玄境羽化登仙,才能与天地同寿。
占卜师自己也是一位七十岁勉强踏入下玄境的修士。四十年的努力让她明白即使再继续下去,也没有太多的希望能够迈入中玄境。
但是能够以一点气息将鱼人化为粉末,眼前这位约计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绝对是一位上玄境的强大修行者。
老占卜师努力克制住心底的大恐惧和压力,眼里满是激动,急忙向这位年轻的前辈行礼,表示臣服和敬意。
青年没有理会她,径直越过那堆血沫,眉眼间的那抹漠然没有因为看到外面的血腥场面而消去。
太阳仍然高高地挂在蓝天之上,散发出光与热普照世人。
鱼人们仍停留在原地无所畏忌,大口大口吞吃着尸体,直到他们感到那洒在身上的温暖日光变得越来越热,想要急忙跳进凉快的海里降温时,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沉重如铅,动弹不得。
起初还能从身体内部散发出汗液来驱逐热量,直到水分被完全蒸发殆尽,数十道炙烫的光线如箭般穿透他们干枯焦黄的躯壳。
凄厉的惨叫声在海滩上连绵不断,甚至一度压过了海鸥们的鸣叫。
一天后,一支从渤海郡闻讯赶来的军队在海滩上展开搜查。他们发现除了渔村村民们被啃食殆尽的尸体,还有十多具烤焦的鱼人。有趣的是,这些被活活被高温烤死的鱼人,和满地的咸鱼堆杂在了一处。
空气里腥臭的味道,分不清是尸体的恶臭,还是死鱼的咸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