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府美人》鸿岛

5、诊脉

　　若思若兰赶紧垂手腹前，恭敬侍立在乌丽华身边。陛下初初驾临云光殿，三人心中均是一紧。

　　尤其是乌丽华，一想到自己脖子上密密麻麻的红点，不得不戴上这面纱，也不知道穆熙脾气如何，会不会惹怒天颜。
　　**

　　今日朝上事务繁多，比往日多耽搁了半个时辰才散朝。

　　穆熙本想直接回到却非殿，行到半路上见到了巍峨浩荡的一群人，顿时来了兴趣——何人如此大的排场？

　　福生当即指出，此乃云光殿的宜美人。身后跟着的一群人，或许是去送贤妃赏赐的礼物。

　　于是，穆熙这才转道来了云光殿，堪堪只比乌丽华慢了一步。

　　进屋后，穆熙看见最前面蹲下行礼的人，呼吸不由得一滞，连带着上前的脚步都急促了几分。

　　恍惚间他都要以为画像上的人成真了，变成了活生生的佳人站在她面前。

　　那一瞬间，穆熙脑中回荡着九个字：上元节，灯火夜，不眠人。

　　一面说着“免礼平身”，一面亲自将人拉起身，不过——穆熙仔细看去，这乌氏怎么带着一个面纱？

　　穆熙心中有些愠怒，克制住了想要去扯下面纱的冲动，带着薄怒问道：“你带面纱作何？”

　　“回陛下，臣妾今日误食了过敏之物，脖子上起了疹子。唯恐吓到您，这才带了张面纱。还请陛下赎罪。”

　　说着乌丽华就又要跪下请罪，却发现自己被人钳住了手，如今是动弹不得。

　　她有些微怔地抬眼，却发现穆熙眼含探究，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上动作已经到了自己的颈边。

　　“无妨，朕看看。”声音带着蛊惑似的温柔，乌丽华下意识地耳尖一红，脸颊开始发烫。

　　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乌丽华不好意思地错开了脸，还未等穆熙触及耳后，面纱就自动滑落，面前的手指轻轻一弯，面上轻薄的纱便飘到了穆熙的手上。

　　穆熙从进来直到现在，只看到了乌丽华精致的眉眼和如云的乌发，发上精致的流苏金钗是美，不过不及她当时头上带着的鲜花和玉簪。

　　虽然未见到她的全貌，可穆熙心中早已经认定，乌丽华就是上元夜那人。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气质，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再加上却非殿中收藏的那副改了十几次的画，他日日端详细看，绝不会认错人。

　　但当面纱落到手上，眼前人的全貌出现时，除了看不到自己脸的乌丽华，穆熙神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这哪里还是福生当日夸到天上去的神仙美人，分明有些……有些……

　　乌丽华发觉穆熙神色不对，抬手摸上自己的脸，往日光滑细腻的肌肤，如今却有些肿胀粗糙。

　　都不用照镜子，乌丽华自己就能想象自己现在一定是一个猪头脸。偏偏这副窘态还尽数落入了穆熙眼中，她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穆熙也尴尬地清咳一声，将手上的面纱又给乌丽华戴了回去，动作轻柔，神色如常。

　　到底是他唐突了佳人，不该如此急躁，穆熙现在心中也有几分懊恼。

　　他将人揽入怀中，一齐坐下，眼神关切，道：“可有去请太医？”

　　乌丽华点点头，说已经让玉芳去太医院了。原本只是颈上有些红点，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息，竟然连脸也肿了。

　　穆熙挨着乌丽华极近，鼻尖嗅得到她身上独有的海棠花香。眼神向下一扫，瞥见了面纱上一只熟悉的兔子。

　　他现在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宜美人就是上元夜见到的那人。曾经他费尽心力找寻多日，如今阴差阳错，得来全不费功夫。

　　穆熙察觉到她的僵硬，心思一动，旋即松开了手，自己坐到了一旁。为了掩饰，他还端起桌上的茶盏，状似口渴般得饮了一大口。

　　若兰若思惊得不行，那可是主子喝过的，现在都已经凉了。二人看着桌上的两只冒着热气的茶盏，认命般的继续垂下了头。

　　乌丽华坐在榻上，只觉得如坐针毡。偏偏左等右等，还没见到玉芳回来的动静。

　　看穆熙这架势，似乎是要在这里一起等着太医来。整个皇宫都是穆熙的，她不敢撵人，只能心中祈祷玉芳早点带着太医来。

　　突然，穆熙问道：“你回京几年，可否在上元夜看过灯会？”

　　“啊——”乌丽华愕然，不知穆熙想说什么，还是如实答道：“只在去年看过一次。”

　　那便是了，去年灯会，他也只看过她一眼。

　　“灯会鱼龙混杂，看得可还尽兴？”

　　乌丽华心中升起了警惕，有些怀疑穆熙不会是当时就见过自己吧。灯会上确实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但很快裴瑜就赶来了。

　　虽然把裴瑜吓得不轻，但她回家后并未向任何人提起，就连若思若兰也是一知半解。

　　乌丽华笑着回道：“街市繁华，四方同乐，自然尽兴。”

　　穆熙显然不信，但她既然不愿意说，自己也不好再追问。实则他是想了解，那日她是如何逃脱的？

　　他当时在高楼上一个人喝着闷酒，意外见到被堵在小巷中的她。本不欲多管闲事，但在见到她惊慌失措的那一刹那，还是一把扔下了酒瓶和挚友，赶去救她。

　　没想到，等他越过人群找过去的时候，地上只有被打晕过去，意图抢劫她的登徒子。

　　民间有灯会恋人相聚的说法，也不知那时，救走她的是否是与她同行之人。

　　穆熙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又一个荒唐的想法，直至太医向他阐述乌丽华的病情，才登时回过神来。

　　太医道：“回陛下，宜美人是中了一种少见的浆果汁液之毒。此类浆果常生于悬崖峭壁之上，晒干后便可入药，是一味难得的药材。但若是不慎沾染新鲜汁液，便会如宜美人的的症状一样。”

　　“你直说如何医治，此毒入体，可有什么后续症状？”

　　听到乌丽华的症状是中了毒，穆熙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语调不急不缓，平静，但隐含杀机。

　　乌丽华不明觉厉，心中有些敬佩面不改色的太医。

　　太医答道：“配合药膏涂上半月便好，不必额外吃药，只是用药期间须得忌甜忌辣。此毒只渗入表皮，于内里无碍。”

　　众人心中都暗暗松口气，幸好不是什么烈性药物，否则，那后果真是想都不敢想。

　　乌丽华突然想起来那个被扔到角落里的盒子，视线不经意和玉芳对视，很快，玉芳就上前将之前那个盒子放到了太医面前。

　　只见太医捏着一根极细的银针，轻轻刮了刮盒子表面，再用烛火一烤，银针立刻变黑。

　　太医又仔细查看片刻，然后回禀，盒子上的正是引发过敏之症的源头。

　　穆熙听后，命福生将盒子交给玉素，一定要将来历调查清楚，绝不姑息幕后奸人。

　　很快，穆熙又将视线落在下首的太医身上，总感觉此人过于熟悉。

　　穆熙问道：“朕看你颇为眼熟，你叫什么名字？”

　　太医：“微臣名唤苏逸，从前跟着师傅侍奉过代妃娘娘。师傅故去之后，微臣便接了他的衣钵。”

　　难怪看着如此熟悉，原来是苏神医的徒弟。

　　穆熙点点头，道：“既如此，你便好好照顾宜美人。病愈之后，朕有重赏。”

　　“多谢陛下。”太医叩首行礼过后，便离开云光殿为乌丽华制作药膏。

　　乌丽华心情不虞，但又有些庆幸。半月之期，正好过了此次选秀的时间，到时新人入宫，穆熙定会忙得晕头转向，无暇顾及自己。

　　但是，毕竟僧多粥少，若是她不能及早将穆熙的心笼络住，深宫漫漫长夜，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特别是，她才进宫第二天，脸就肿成这个样子。乌丽华自认不惹事，但也绝不怕事。

　　都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哪儿能就白白便宜了对方。她可不是好惹的主儿。

　　乌丽华自顾自想着，面纱上方一对眼睛轱辘直转，睫毛如小扇子般一扇一扇的。

　　穆熙自太医走后，便一直注意着乌丽华的一举一动，见她低头沉默半天，以为她是在自己一个人伤心，便没有出声打扰，反而是带着怜惜之心。

　　她的眼睛很美，顾盼神飞，尤其动人。穆熙不肯承认自己是被美色吸引，早在上元夜便一见钟情。

　　有那么一刻，穆熙忽然觉得将云光殿修好，之后送给乌丽华，也许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就像她明明已经落选，却因为朝廷之事，又意外被自己直接召入宫中。

　　这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好的，就像父皇和代妃，就像大哥和安音……

　　一下子想到了自己最不愿意触碰的回忆，穆熙陡然从一个人的回忆中走出来。

　　他伸出大掌，怜爱地摸着乌丽华的发顶，目光温柔，眉眼和煦：“朕会替你讨个公道，丽华放心。”

　　似乎觉得还不够表示自己的心意，穆熙又将她抱进怀里，毫不嫌弃乌丽华肿得猪头一样的脸，在她额上亲了一记，然后才离开。

　　乌丽华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了几息，使劲儿按住才没有跳出胸膛。耳朵烫得不行，脸颊也火烧过似的。

　　她不敢看玉芳等人或挪揄、或欣慰的神色，手忙脚乱得端起茶杯灌了一口，喝到嘴里才发现，这好像是——穆熙才喝过的那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