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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呆呆的扣扣都十二岁了,还在读四年级。她的成绩太差了,暑假过后,学校又让她留级了。即便如此,她还是很难跟上老师的节奏,考出来的成绩总是不尽如人意。
      深秋的一个早上,扣扣刚吃过两大碗黄豆大米饭,肚子撑得滚圆。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怕不就着带盐味儿的菜,也能干咽四五个馒头,饭量极大。扣扣斜挎上破烂的书包,正准备去找在在一起上学,可巧在在就走到大门口喊她了。
      这时,从外面串门的唐原也回来了,看到站在家门口的“全村第一名”在在,胸腔里的一团邪火不知怎地突然就烧了起来。他一言不发,带着对自己不争气的妹妹的愤怒,大步冲到院子正中央,大吼一声:“又考49分儿!你能不能争争气!”说着抬腿就狠狠地踹向了扣扣的肚子。
      扣扣被踹飞后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她捂着肚子弓着身子痛苦地抽搐,瘦弱的躯壳里,肠子和胃都快炸裂开来。生不如死的滋味将扣扣的脸逼得青紫,她的眉头锁紧,密密的血丝和眼泪一起瞬间爬满了她的眼球。扣扣感觉自己痛得快死了,肚子痛得快爆炸了!她想呼唤“妈妈”,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第一反应还是去唤已经死去多年了的妈妈!可是她的喉咙被粘稠的液体和刮着血肉的碎豆粒塞满了,她的思绪也终究被越发激烈的痛苦冲荡得烟消云散……
      在在目睹了这一幕,看着扣扣抽搐着吐出来了很多白沫,以及还没来得及消化的碎豆子……在在一下子惊呆了,甚至也有点想干呕。她刚要走过去扶起扣扣,却被唐原狠厉的眼神逼退了。唐原和他的媳妇胡花站在堂屋的门庭下,冷硬又厌烦地驱赶在在:“你走吧,给老师说扣扣上午请假不去了。”在在不能再往里迈一步,只好转身自己去了学校。
      扣扣疼得昏死过去了,等她醒来后就更傻更愣了,而且还坚持自己名叫豆豆。哪怕唐原拿着皮带把她的头都抽烂,她还是哭喊着不应“扣扣”这个名字,只是委屈地重复着:“我叫豆豆,我叫豆豆,妈妈你快跟哥哥说,我叫豆豆……”唐原想起自己那疯癫着死去的妈,虽说对这个痴傻的妹妹又恼又怕又厌恶,却也拿她没办法,只好由着她给自己改了名字。
      从此唐扣扣就成了唐豆豆。

      豆豆连小学都没有上完。那年春天“非典”突然爆发,即便远在内陆偏远乡村的人也听闻了这种病毒的威力,人心惶惶。村里的人紧紧守着村庄的各个入口,就连在外打工逃回家乡的人也不被允许进村,只能在河堤边的树林里用玉米秸秆搭起三角茅棚遮风避雨。很快学校也停了课,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返乡,教室也被征用成了临时的宿舍。不用上学的孩子被严令禁止出村,只能从村东头逛到村西头,在各个小伙伴家轮着看电视、捉迷藏。
      最初在在还能约着豆豆一起摘来南瓜花过家家,或是去另一个小伙伴妍妍家看电视,可是后来豆豆出来玩的次数越来越少。在在再去门口喊她,扣扣过很久才会出来应声。她为难地告诉在在:“在在,我要帮嫂子绣地毯,今天不能出去玩了。”
      那时候村里的女人们流行从地毯厂拿活儿做补贴家用,她们要在成卷儿的粗麻地毯半成品上,用毛线一针针地绣上彩色的图案,而且常常要加班加点地赶工,不然就会被扣钱。
      小孩子偶尔会图新鲜,跟着大人绣上几针,可是没一会儿就厌烦了。那麻布格子上的细小孔隙密密麻麻,针尖要瞄准,一个孔隙都不能扎错,否则就会一路错下去,最后还得拆线返工。而且绣花时要一直垂着头歪着肩坐着,一个手在地毯下面穿针,一个手在地毯上接着引线,这样架着上半身,不一会儿就会眼花、脖子僵,肩涨、腰酸、屁股疼,全身哪儿哪儿都不舒服。一般家长都不会让孩子长时间坐在绣花撑子前,担心瞅坏了孩子的眼睛、做坏了孩子的背。
      豆豆先是帮着嫂子胡花绣地毯,后来胡花找人另做了一副绣地毯要用到的木撑子,姑嫂俩一起拿活儿,坐在各自的绣花撑子前,各干各的活儿,各赶各的工。
      非典结束后,豆豆没能再回学校,她要把自己的地毯绣完,她还有绣不完的地毯呢!
      豆豆记不清自己绣了多少匹地毯,直到14岁时她终于能跟着大人外出打工了。那时村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去江苏、广州一带务工。女人们通常会进服装厂或家纺厂踩缝纫机,男人们则要么上工地干建筑,要么去船上干电焊。豆豆被唐原塞给了一个不知拐了多少圈的表姑,接着又被表姑塞进了亲戚开的一个家纺小作坊里。
      豆豆在这里每天早上五点多就得起来踩缝纫机做枕头套,中间简单地吃两顿早、午饭,再一直干到晚上十点多,才能回到破烂逼仄的宿舍睡觉。
      除了豆豆和老乡静姐,作坊里的其他妇女们都是当地的土著,她们说着本地的方言,干活儿和吃饭时也凑在一起。豆豆听不懂她们每天炸着嗓门嘻嘻哈哈地在说笑些什么,她们也不去招惹这个成天看起来呆呆的豆豆。只有静姐偶尔会和豆豆说上几句话,关心一下豆豆天凉了有没有厚衣服,脸色怎么苍白了、是不是生病了。
      表姑告诉豆豆,这里是计件发工资,干得越多挣得越多。豆豆是个很听话的姑娘,她总是第一个进作坊干活,又总是最后一个才停下缝纫机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累死累活地干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钱吗?她挣的绝大部分工资都由表姑打到哥哥的银行卡上了。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在这样的小作坊里给人打工,能有什么出路呢?为了提升自己的缝纫本领,好有个一技之长?哪怕做出来十万件、百万件枕头套,来回就那几个动作,有什么高精专的技术可言呢……
      还好豆豆从不会思考这些事情,也就少了很多迷茫、痛苦和焦虑。事实上,她从很久之前似乎就不再思考自己的生活了。曾经和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对于她而言好像是一场漫长又苍茫的梦。在她的意识中,她好像一直泡在一个透明的浆糊桶里,而这个桶也一直漂在浑水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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