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当年不见收》水何采采

4、第四章

　　一阵电话声让我的意识蓦地清醒。
　　是他吗？拒绝与渴望的枷锁把我桎梏到呼吸更加困难。
　　Lily接起电话，告诉我是麻理，然后把听筒凑到我耳畔。
　　“仙道，洋平找你要找疯了！”麻里说这话的时候，痛心疾首，她真的很在乎洋平。我
　　用热切甚至企求的眼神望着Lily,她摇摇头；继续热切，她不再看我，只不过，有的
　　时候，人的心眼能看到一切，于是，她十分不忍地，颤抖着取下我的呼吸罩，我微微颔首致
　　谢，然后，喘着粗气,用尽全力对着听筒说：“……不要告诉他……否则……我们前功尽弃。”
　　我听见麻理大声说:“不，仙道，收回你的要求吧……”
　　………
　　我和麻理的关系是什么样子的?似乎有些像朋友了,这还得从四十多天前说起。
　　在我不顾越野和洋平的反对，回到家中的第二天就又回到医院，因为我还想好好活几天
　　甚至好好多活几年，做为对洋平的回报。当天，麻理就把洋 平支走，然后来到我的病房。金色高跟鞋鞋出现在我眼前，我坐起来，不失风度地送她一个笑容，对她说：“对不起，我还活着。”
　　麻理走到床前，将枕头靠在我背后，我有些吃惊。“明知我的目的，你还以命相赠，你是英雄。”她说。我依旧淡淡微笑，我说:“因为，洋平爱了我十二年。” 麻理双目圆瞪：“难道，你书中写的是真的？” 我慢慢告诉说：“是，的。洋平高中时就开始追随我的身影，当他第一次想开口告诉我的时候，被父母抓回东京；当他拼了命学习，拿到同一所学校的相同专业本硕连读通知单，追我到伦敦的时候，本想第二次与我有所交集，没想到，他到英国的头一天，我竟因为并发症影响到眼睛回东京手 术，仅一天之差，我们再度错过；他在英国等了我三年，我却没有再回到这里，而是以自己的文章让他略有耳闻的时候，他为了与我缩小差距，没有提前回国，当他读完了研究生就马上归国，我们终于相遇相识的时候，你却横空出世，给我们制造了所有障碍，他爱的那么辛苦，难道我不该有所回报吗？我算什么英雄？洋平坚持至此，他才是英雄！”
　　麻理无语。老实说，说完这些话，我自己都无比亢奋，浑身热血沸腾。我真的病得厉害吗？我怎么感觉，我现在依旧是少年时候的体能？
　　“所以，我怎么会舍的现在就死了，以此伤害我和禾合麻理小姐都那么爱的水户洋平呢。”我紧接着说。
　　“我想我知道怎么做了，打扰了。”麻里掉头就走，肩膀有些抽动。
　　“我送你。”我对她说。
　　麻理转头：“你？”
　　我拔下针头，“我能只送你到走廊尽头。”
　　“仙道你。。。。。。。”
　　我努力保持最佳状态将她送出走廊，转身回去的时候，突然觉得身体越来
　　越轻，仿佛要飘起来一样。。。。。。
　　“想什么呢？”洋平在我的前额轻轻吻过，“要洗脸了。” 说完，在我脸上温柔而均匀
　　地涂上我习惯用的资生堂的男士洗颜霜，仔细地按摩着。
　　“洋平，谢谢你。”我说。
　　“好好洗脸才不会长青春痘，否则。。。。。。等你好了之后，长满青春痘会怪我的。”
　　洋平说到最后还是安慰我，可是，你看你自己也骗不了了，不是吗？那次麻里来看我，送
　　她出去的回来的时候，没走到病房门口，我就眼前一星星点点，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醒
　　来之后，发现自己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好几天了。
　　“洋平，不要骗我，也不要骗自己了。”
　　洋平帮我把脸洗干净，又替我擦去满面水珠的时候，我诚实地说。
　　洋平不轻不重地赏了我一耳光。
　　洋平，不是我们不去想，我们的希望就不会破灭。
　　我越来越后悔少年时代的任性妄为了。不是昔时的我可以打篮球，就代表自己的身体一定
　　能承受饮食起居的随性，正如不是我以为自己可以恢复常态，我就还有机会多陪陪你。如果
　　早知道能遇见你，我又在怎么会对生命如此不屑，在遇见你的时候已失去健康,明明，如果
　　我珍视自己的身体状况，甚至可以多活很多年的。。。。。。
　　“对不起。”我微笑。耳光不疼，只是，我的心为什么像被千万刀□□穿一般？
　　“对不起，彰我对不起你，彰，实在对不起。。。。。。”这次是洋平说的。他伏在我身上，
　　头也埋在我胸前，他颤抖着，没多久，我的上衣已经湿了一大片。
　　洋平，天哪，你在哭？不要这样自责，真的不用，你趁我睡着的时候把自己的拳头对着
　　墙砸得青肿一大片，我很心疼。洋平，如果你非要这样，我真的一定要采取我最后的行动。
　　我说：“洋平，你可以为我读书吗？我十分想听你读《少年维特之烦恼》。”
　　这是洋平最喜欢的一本书。我知道，一定是维特对爱情和追逐与挣扎正是代表了他多年
　　的渴望与痛苦才引起了他的共鸣。维特因为受不了失恋的折磨，一枪结果了自己的生命，可
　　是，你看仙道彰多好，他是为了救自己最爱的人而提前几天结束生命而已，死得其所。
　　洋平果真答应了，在服侍我吃下早餐之后，嘱咐完越野好生照看我，就回家去找那本他
　　珍藏已久的最完美翻译版了。
　　“妙龄女人谁个不善怀春?这是我们人性中的至圣至神,啊,怎么从此中会有惨痛飞进?”
　　洋平一回来，就坐到我身边的的椅子上，纵生念与我听......
　　三天之后，我告诉洋平，我要听他读《茶花女》。
　　他瞪了我一眼，一定想问：为什么总要听有主角死亡的故事呢？是的，茶花女也是为了
　　爱情而加速了死亡，和现在的仙道彰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我保证，仙道彰最后的故事会
　　越来越与有最高贵之心的茶花女玛格里特一样。
　　洋平不会拒绝我的，我确定，就像他会答应我离开去找书之前的那个吻一 样。那个吻，
　　很长，很长。美得像从银河落下的月亮。洋平，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吻过了……
　　洋平替我关上门那刻，我的心满足而又似被掏空。洋平，我真的舍不得。。。。。。
　　——他不知道，几个月前这本薄薄的小书就已被彦一搜刮走。所以，一旦找不到，他一
　　定会去附近的书店购置一本新书的，一定，这样，我的逃走的时间就又充足了一些。洋平，
　　你追我的时候不是用了中国的三十六计吗？我的调虎离山用得怎么样？顺便，再服赠一条空城计。

　　洋平，我不要你眼睁睁地以万分内疚的心态看我死去，你内疚，我心疼，我要你忘记我。
　　《茶花女》就是我给你的遗言呦，洋平，咱们下辈子再见吧。洋平，我走了，咱们下辈子再
　　见。不要怪我一声不响地离开，如果我放纵自己枯萎凋零在你面前，才是对你这颗自责的心
　　最大的折磨啊！不要总记得我救过你，不要在夜里抓着我的手抽泣着说对不起，也不要在夜
　　里梦中喊着：“彰，我害了你。”命本如此，我甘之如饴。
　　洋平，莎翁（莎士比亚）长眠于此，他的故乡现在不是秋天，春日绵绵，芳草萋萋。最
　　后一次离开你的第三十五天，我拒绝麻里之后，立刻后悔了，同时，前所未有的绝望，到此
　　我才明白，一直都有两个心年年支撑着我活过这三十多个日夜，第一个新年是我还不曾放弃
　　生之希望，第二个最关键的信念，是我还期待能见到你啊。躲你躲到英国，却又抑制不住对
　　你的思念，我是不是真的已经糊涂了？
　　我真的是糊涂了，突然，眼前也十分模糊，耳内也轰鸣一片，Lily喊我的声音，竟然恍
　　若在天外？明明不是有呼吸罩吗？为什么，我只感觉，自己赖以生存的氧气，已然殆尽？为
　　什么，我只感觉，自己脑中的血液，已经干涸？
　　“对不起，我迟到了。”心中那人无辜地微笑，仿佛已远远的走来。那是我们严格意义上
　　的第一次见面吧？之前，他一路狂追，我居然一无所知。
　　那人依旧是无辜地一晃头，“要不这样吧，我的口中还残留着威化的香味，你可以和我
　　接吻来获取！”
　　——洋平，你是个小混蛋。
　　还是那个小混蛋，故意用一种揶揄的眼神扫了我一眼：“夫奴是没有自尊的。”说完，掂
　　脚，在我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用那张秀巧的唇触及我的唇，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伏
　　在他背上。他恶作剧一样颠了我一下：“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
　　土地。。。。。。”
　　那个小混蛋的形象，在我眼前忽而模糊，又忽而清晰，最后，竟化为一团模糊的雾，我
　　看也看不到，抓也抓不住，喊我也喊不出，我终于忍不住闭上眼睛，仿佛要回归母亲的怀抱
　　一般，最后，只剩下一股酣甜……
　　“彰！你等我！！！！！！”

　　忽然，眼前越来越明亮，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清晰，慢慢的，我能看见Lily 的泪眼，接着，
　　我看见她手中的话筒凑在我耳畔，电话那头的那个声音，我听见了，我最熟悉的声音，那么
　　焦急，那么不安，那样颤抖又那样坚定着。他的彰确实在等他，以至于，从鬼门关兜了一个
　　圈，又回来了。洋平赶到伦敦，应该还是夜间，可明天一大早，他一定会赶到斯特拉特，这
　　个莎翁长眠的地方。
　　我闭上眼睛，海绵吸水一样汲取着氧气，补充着我的体力，洋平，我不躲你了，我想你,
　　很想很想。睡一觉，醒来，你应该在床边握着我的手，用让我十分安心的眼神看着我了吧？
　　结局：
　　彰，我被麻里捉去后，你舍命救我，结果，第三十六天我终于得以回到你身边；
　　彰，你也在躲我的第三十六天这见到我了，哼哼，我看见你了，我看你往哪躲。
　　彰，你为什么不看我呢？不要偷懒了，好不好？睡在手术台上多不舒服？
　　彰，你不是说想吃甜甜的巧克力威化吗？你看，我给你带来了。
　　彰，别闹了，睁开眼睛，起来和我说说话吧！~
　　彰，好了，你给我醒一醒！！！
　　彰，不要耍赖，拜托啦！！！！！
　　仙道，你赶紧起来看看我！！！
　　仙道彰，你不要离开我！！！！！！
　　仙道彰，你个刺猬头你为什么不等我！！！！！！！！！！！！！！！！！！！！！！！！！！！！！！！！！！
　　仙道彰，你懦弱！！！我欠你的吻，你有本事回来索取啊！！！！！！！！！！！！！！！！！！！！

　　抚着那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庞，彰，对不对，对不起，为什么要救我，害了你自己？
　　吻上那冰冷的唇，彰，对不起，对不起，你最后一次想给我，我却什么都不要，我竟染拒绝索取！！
　　抱紧那足以摄走我所有体温的身躯，对不起，对不起，你最后的时光，我竟然不在身边陪你！！！
　　为什么，八年前竟然与今天那么相似，每次都是你刚匆匆离去，我才迟一步到来？
　　为什么，我追了你十二年，竟依旧没有赶上你的步伐？
　　这一定不是真的。
　　这，一定不是真的。
　　彰，不要企图让我忘记你，不要打算让我不内疚，悠悠当年，那少年妙人的浅笑，那一口气穿过多少篮球好手的上篮，早已经把我的心收进永不开封的祈愿瓶里，我的心是收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