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之辞》未归Asprin

50、殉道者札记

　　一、

　　布雷斯劳的冬天相较于我去过的许多地方来讲温和得多，但还是有些寒冷。

　　刺骨的寒意勾起人不美好的回忆，让我想起了在国外那些年时候的见闻，在巴塞罗那的那两年，以及在美国那家“自由”神学院时候的生活。

　　那个地方只有华而不实的外壳，就像在那里学习的贵族们一样，外表光鲜亮丽，内心荒芜至极。

　　我实在想不通杜宾之流为什么要宣扬不要只相信主，也要有自己所信仰的别的事物这样的论调。

　　万物皆可信仰？

　　难道不美好的，邪恶的事物也值得被人信仰和崇敬吗？

　　主作为一切美德的化身，理应得到我们最虔诚的相信以及崇敬。

　　而那里的人却在鼓吹什么信仰自由，这让人不由得觉得他们是在对圣明的亵渎。

　　也同样基于这一点，他们学院的课程松松垮垮，不成样子。

　　甚至在做礼拜的时候，还有些人衣冠不整，活像一个浪荡公子披上传教士的皮。

　　那里的神父也是，都是一群按照自己理解来曲解真谕，自以为是的半吊子。

　　于是，在这种氛围下，我觉得这家神学院肤浅且无聊至极，但还称不上厌恶。

　　学院以外的人很让人印象深刻，我曾在教堂见过一对夫妇祈祷上帝保佑他们彼此安康，也曾见过幼稚的孩童祈祷上帝赐予他面包和牛奶，形形色色的人来了又去，向主诉说着他们的愿望以及对主的虔诚。

　　但最令我感到无法忘怀的，是我见到的一个黑人老人。

　　他一共来过三次，第一次来的时候，被牧师赶了出去，因为他衣衫褴褛，且身上有一股怪味儿，牧师觉得他这样的人进来会有损教堂的形象，便拒绝让他进去祷告。

　　第二次来的时候，刚到门口被几个衣着光鲜的家伙牵着狗挡在门口，他刚要进去，那几个纨绔子弟便松开了狗绳，任由那些牛犊大小的恶犬咬他，他们还发出恶魔般的狂笑。

　　第三次，趁着夜里，他溜进了教堂，在主面前述说着他的悲惨经历。

　　因为战争，他被迫流亡在此，妻子逃亡途中染上重病后死了，女儿在被人糟蹋了以后卖到了妓院，儿子在战争中被抓去充军，结果战死沙场。

　　他祈祷上帝赐予他死亡。

　　似乎死亡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我也这样觉得。

　　可是，最后上帝没听到他的请求，听到他请求的，是教堂的守夜人。

　　守夜人把这位可怜的老人偷偷溜进教堂祷告一事告诉了那个牧师，牧师得知此事以后非常生气，就派人找到了那个老人居住的窝，那几个家伙把老人揍得奄奄一息以后就走了，路过的行人们视若无睹。

　　“那后来呢？”

　　“死了呗，还能怎样。”

　　回答我问题的，正是那个守夜人。

　　某种程度而言，那个老人，也算达成了自己的心愿吧。

　　但我想，那些家伙绝对不是上帝派去的。而是他的祷告碰巧被路过的恶魔听到了以后，派去使徒实现了他的愿望。

　　那些穿着教袍，手捧圣经的，恶魔的使徒。

　　后来，我就回到了祖国，教授神学，那个老人也成为了我今后想要拯救的“那一类人”。

　　二、

　　独裁者！万恶的独裁者！

　　阿道夫这样的人居然可以上任！我坚决反对！

　　那个家伙就像伊甸园的毒蛇一样蛊惑人心，这个国家的人们就如同亚当和夏娃，听信他的谎言，吞下名为“个人崇拜”的禁果。

　　我的国家，我的国家究竟怎么了？那些教会怎么可能容忍这样一个渎神者来掌控他们！

　　我向他们诉说自己对于主的虔诚，也呼吁他们抛弃盲目的从众心理，但收效甚微，他们反而觉得我在亵渎上帝的旨意，认为我没有尊重自己的统治者。

　　阿道夫·希特勒，绝对不配被称之为统治者！他不过是一个窃国者，一个小人！

　　这个国家的人们已经疯了，我需要重新寻找一条救国救民的道路。

　　倘若能达成，纵使万死，我心不悔。

　　（写于1933年1月30日）

　　三、

　　我创立了忏悔教会已经过去三年了。

　　我的人民理应知道，我们的信仰应该是美德的化身，是上帝，而非现在的元首。

　　这个国家的人们现在都陷入一种盲目，他们被那条伊甸的蛇蛊惑了心智。

　　过去的几年里，我不断被他们排挤，但我不怪罪他们，因为这不是他们的本意。我的教会也陆陆续续加入了许多有志之士。他们都是长夜中苏醒的人们。

　　我愿意做他们的北斗星，照亮他们前进的道路。

　　“迪米特里先生！您的信件！”邮差用熟悉的声音喊道，敲了两下门，我打开门以后，却见到了当初在神学院时的旧友。

　　“听着，现在，你要跟我走，否则你迟早大祸临头。”

　　“不，我还有我的教徒们。”

　　“他们已经死了，就在今早。盖世太保把他们逮捕，定的罪名是反动。”

　　“他们是怎么被处死的？”

　　“火刑。因为他们同时也是异教徒。”

　　我脑袋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炸开。

　　“快走，迪特里希！没时间了。”

　　再见了，我亲爱的祖国，再见了，我所爱着的，愚昧的人民。

　　四、

　　“玛利亚，我亲爱的玛利亚。”

　　那个念头虽然只是突然闪过，但却一直占据着我的内心。

　　这些年，为情报机构工作我见过太多人流离失所，太多血腥与残酷。

　　我的祖国充满了罪恶。

　　阿道夫·希特勒果然发起了战争，并且很快带领着疯狂的人民们侵略了许多国家。

　　而且，他就是个疯子。对于犹太人的迫害让人触目心惊。

　　人间炼狱。

　　彻夜辗转难眠，似乎杀死恶魔才是最小的邪恶，以及拯救所有人最好的选择。

　　这个地方祷告已经没用了。

　　广场上只能听见军靴踩踏地面的爆裂声，那些走狗排列整齐的方阵，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信仰着恶魔的低语。

　　清晨，钟声响起，我走在大街上，寒意刺骨，右手紧握着冰冷的凶器。

　　这是神的右手。

　　我是神的右手。

　　当黑压压的人群把我围住之时，我方才意识到。

　　计划败露了。

　　抱歉，我亲爱的玛利亚，再见了。

　　五、

　　这些天生活真的是一言难尽。

　　这座监狱也是破的可以，但还是不容易逃出去。

　　这里只有黑面包，没有果酱，允许抽烟，但是可惜没有烟卷。

　　没有圣经，只能拜托那些暴戾的狱警们给我找几张皱巴巴的纸给我心爱的玛利亚以及亲朋好友们写信。

　　前几天收到了她的回信，喜不自胜。

　　“我最亲爱的迪特里希，每天早晨6点当我们各自双手合十，一起祷告的时候，就知道我们不仅对彼此深具信心，我们的信心更远远超越这一切之上。这样你也就不再感到悲伤了，不是吗？我很快再写信给你。不论我在思想或在做事，我永远都是

　　你的玛利亚”

　　她永远是我的玛利亚。

　　我也永远是她的迪特里希。

　　烛火颤抖，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枪声接连不断，像往常一样。

　　我写道:

　　“我要你和我一同等待，而且要有耐心，这一切拖延的越久就越要有耐心。现在，不要感到伤心，你要记得我非常爱你，非常珍惜你。”

　　夜深了，我亲爱的玛利亚。

　　夜莺的歌声会伴你安睡。

　　月亮会为你关灯。

　　祝你好梦，我亲爱的玛利亚。

　　六、

　　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高贵的狗，撑着伞持着枪横行世间。

　　他们服从，他们拥有权力，以及满足欲望的资格。

　　渺小的蚂蚁们，划着岌岌可危的船，在狂潮中被迫经受风吹雨打，时不时还会有的掉入水中被激流吞噬。

　　漆黑的乌鸦，盘旋在枯死的树梢。

　　我在这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恐惧早已经麻木。

　　呐喊也被淹没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

　　人们生活在一片破败的废墟之中，噩耗接踵而至。

　　阿道夫端坐在那座破塔里，俯瞰这个世界。

　　七、

　　他们还在欢呼着，大喊着“heil hitler”。

　　殊不知黎明的曙光已经到来。

　　“我活在一个伟大的，眼未能见的领域，我一点也不怀疑它的真实存在。”

　　这是终局，然而对我而言确是生命的开始。

　　八、

　　Auf Wiedersehen meine liebe Maria（再见了，我亲爱的玛利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