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寄生》桃子卿太太

26、你不是孤独一人

　　第二十三章
　　【】
　　“我敢！”暖暖的声音一下子提高， “我会跳下去！”她坚定的眼神竟让离有一时的无措。
　　暖暖握着裙角的双手在颤抖，随后她的整个身体也颤抖起来。
　　“我……”离想开口，却发现不知道说什么。

　　你不相信是吗？泪水积聚在眼眶的原因影响了视线，暖暖目光所见逐渐模糊，她努力克制着情绪。
　　你变得那么冷淡是因为你不再相信我了吗？是因为我的离开让你觉得被背叛了吗？现在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了吧……那么……
　　她忽然转身，快步走向阳台，拎起裙子，眼看就要将一条腿跨上去。
　　“你疯了吗？！”锦离急忙冲上狠狠前拉住她，力道之大让暖暖整个扑到她怀里，两人一起跌坐在地上。离大声责备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她心下一片惊恐和慌张，语气不由得严厉，可眼中的关切一览无遗。
　　声音吸引了一部分人好奇的目光，他们停下动作纷纷看了过来，离懒得在意。
　　心跳得飞快，方才的一瞬间心口的剧烈一颤甚至让她以为，那个沉睡中的人毫无预兆地醒来，冲破壁垒挺身而出。
　　“我……”暖暖显然被吓呆了，她抬起脑袋，又怯怯地瞟了一眼四周，然后又将头低了下去。“对不起……”夹杂着明显的鼻音。“对不起……”已经是明显的呜咽，又被小心地压抑下去。
　　她已经吓得连哭都不敢了。抑或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愚蠢的事而悔恨不已。又或者是，这件事让离感到为难了于是她心底里悔恨。她怕给离留下不好的印象，她怕宴会上的人因为她留下对离不好的印象，所以担惊受怕着。
　　不管是哪一种原因，都让离不忍心再说什么，此刻的夏暖暖就像一只柔弱颤抖又不知所措的小动物。她想起了Eaves，她也是那么娇小，那么想让人去保护，她也曾像现在的夏暖暖一样努力不让自己在LEE面前哭出来，独自承担着。
　　你到底有哪点好？！离咬了咬唇，疑惑不解，嫉妒乃至愤恨，都在她心里以极快的速度轮番上演。
　　“对不起，”暖暖鼓足了勇气，声音颤抖，却努力让自己露出笑容，“我只是想……想让你觉得……”眼泪已经滑到嘴边，泪痕的灼热几乎要将人烫伤，但她依然扬起了脸，“你并不是孤单一人。”

　　你并不是孤单一人。
　　一只以来期待的，会不会就只是这样？
　　离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和LEE不同，她是那么放肆又张扬，无所畏惧，好像全世界都是她的玩具，任由她嬉戏、甚至破坏。她周旋在各个人际圈，如鱼得水，像玩一场游戏。只是，游戏再热闹有趣，若只你一人，终究会孤单。
　　她想起那个帅气的Ivan说过的话，她的喧嚣张扬来自内心缺失的极端补偿，她和LEE两个有着极大的差别，LEE过于被约束，于是她极端的肆无忌惮。
　　于黑暗之中渴求的是什么？看透了掩盖在权利交易下的虚伪笑容之后渴求的是什么？远离人群把自己锁在狭小的世界里，或是跑到人最多笑声最大的舞场之上；清心寡欲一无所求，或是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掌控在手里，这样的矛盾到底是为了什么？
　　无非就是希望，自己不是孤单一人。
　　只是LEE害怕得不到于是罢手，而她不顾一切想要得到却不知如何。

　　夏暖暖这一句话却偏偏落到了心里缺失已久的地方。戳中死穴，一针见血。
　　离感到有种力量正在冲破牢笼，她好像听到了枷锁破碎的声音，她好像看到了暗黑冻土下的种子在努力向上，顷刻间就要将枝叶在阳光下张扬，迅速地开起鲜艳的红色花朵来，她甚至好像已经闻到了芬芳的香气。
　　战栗而激动的她觉得全身毛孔都要张开，看到夏暖暖的目光时她几乎嫉妒到极致。为什么你总是能轻易得到？为什么你好像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得到？为什么你就算不断地伤害也会有人锲而不舍？你有什么资格问心无愧地接受？
　　我不会让你轻易得逞的！我不会让你一人独享快乐！我们必须一起痛苦，一起踩在刀尖上强颜欢笑地舞蹈！你休想独自解脱，你也绝对解脱不了，因为……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锦离笑了，嘴角勾出邪魅的弧度，她看着夏暖暖，眼中有种让人窒息的魔力，暖暖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她笑着将手指移到她脸上，替她抹去泪水，然后将手移到她肩膀上，轻轻地，将她推出了怀中。
　　——就像LEE当初对Eavers一样。她虽然没有动手，但一再地和她保持距离和逃避她的提问，和把她推出怀中有什么两样？
　　而现在，锦离不过是帮LEE把这种想象具象化了而已，把她从怀中推出，推倒自己的世界门外，然后锁起门，谁也休想进来。
　　“谢谢，但是，我不需要你。”她笑得彬彬有礼，却是最尖锐的兵器。

　　暖暖睁大了双眼，她狼狈地跌坐在地，难以置信的眼神望向她，然后眼中的光芒逐渐暗了下去。

　　你一定又是打算逃避的吧，那么我来帮你做的更彻底如何？你不是擅长讲人心慢慢践踏然后以优柔寡断为自己开脱、逃避责任吗？这次换我来当坏人的角色。感谢我吧，你们两个，感谢我为你们彻底斩断这团乱麻，感谢我阻止你们陷入更加拖泥带水的不复之地！
　　离笑了，无声之下是内心极度的得意和猖狂，她转身，踩着高跟鞋离去，“咯嘚”“咯嘚”的声音是她胜利的战鼓，将她推向孤独的宝座。
　　你并不是孤独一人。
　　错，你一直都会是孤独一人！
　　她扬起胜利的笑脸一直向前，耳边乐声阵阵像是为她庆祝，姬羽琪忽然一脸惊讶。
　　“你怎么了？！”她把她拉到一旁，小声问。
　　“我没……”话卡在喉咙口，锦离忽然尝到了嘴角的咸味。她明明及时控制了局面没让她醒来，为什么她还是会掉下眼泪？或者说，是自己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无声地哭了出来？可这到底又是为什么？
　　是因为想到了Eavers吗？
　　还是因为夏暖暖？
　　又或者是为了LEE和锦离的双重悲哀？

　　“你不是孤单一人。”这句话又像魔咒一样出现在脑海。

　　【】
　　最后的最后，我们将会在哪里？

　　时间回到六个月前。
　　LEE就像是彻底要和自己断了关系。暖暖握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把号码删除——拨打的时候已经被告知是空号。但如果删除，就好像连最后一点和LEE的羁绊也消失了。虽然留着也没什么用。夏暖暖叹气。
　　而檐，早已关上了门，店主不知去向。
　　夏暖暖依然记得站在停止营业的檐面前时空洞洞又不敢置信的心情，却记不得是怎样拖着茫然的步子回到原来的城市。

　　你会到哪里去？我又该去向哪里？曾经亲密无间的“我们”，变成分道扬镳的“你”“我”，要怎样才能重聚？夏暖暖皱紧了眉。

　　期间参加了长三岁的表姐的婚礼。
　　虽然两人一开始的时候遭到家长反对分分合合也算经历曲折，但最后终于走到了一起，在所有人祝福的包围下，两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暖暖依稀记得当初遭到反对时表姐半夜里的哭泣，那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愿意回家的表姐忽然在很晚的时候打电话过来请求收留。那时暖暖也被她的伤心吓得不知所措，只会不停地说“没关系的，真心相爱的话就不要放弃，会好起来的。”来来回回就这么一句，让当时的她觉得很挫败。
　　好在现在真的成了那样。
　　表姐过来捏了捏她的脸，笑道：“下回就轮到暖暖你啦！”
　　她还没反应过来，周围的大人们就笑着打趣起来。“快毕业了吧？”“有男朋友了吗？”“什么时候也请我们吃喜糖呀。”等等等等。
　　在一片喧嚣声她抬起眼睛，对上的是表姐幸福得几乎要流泪的眼睛，那样的笑容和安身之处，是值得所有人祝福的。
　　所有人。祝福。
　　不由得心里猛得一颤，众人眼中的幸福道路，会被祝福的安身之所，自己，可能不容易得到吧。
　　我想要的安身之所……
　　我所认为的幸福之地……
　　在她那里。
　　LEE。

　　暖暖忽然哽咽，眼睛里已经涌起泪珠，在表姐的疑惑下一个劲用手背擦眼泪摇头解释：“没什么……只是……忽然为姐姐你高兴……”
　　在众人善意的笑声中掩饰了过去，但真正的心情却只有自己知道，混夹着诧异，惊喜，失落，矛盾，胆怯，不甘的挣扎，卷入不可知的漩涡里。
　　就算……就算下定了决心要得到，要争取，这样弱小无能的自己，又该怎样去接近那高不可攀的世界？
　　要更加努力才可以。学业，或者在杂志上画插画的工作，都必须要努力。并且，还远远不够，要拥有更多优秀的资本，去靠近她。夏暖暖暗暗在心里下定了决心。
　　在下一次见到你之前，我会努力，成为更优秀的自己，绝对！

　　【】
　　即使全世界都无法理解，也一定会有人袒护自己。夏暖暖这样想着。
　　但当门被推开，挂在上面的风铃发出“叮当”的响声，那人的侧脸出现在光线里时，暖暖还是吓了一跳。
　　要不要告诉他呢？上次婚礼上发现的秘密。点好的冰激凌已经开始融化，玻璃杯外是细密的、冰凉的水珠。
　　向天在她对面坐下：“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毕业论文不会写？”
　　“啊，不是。”暖暖摇了摇头，向天一副期待自己下文的样子，暖暖盯着他看了几秒，视线移到别处，又从别处移到更不知所谓的地方。许久之后，才有了声音。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让身边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事情，向天你会讨厌我吗？”
　　“嗯？什么事那么严重？”
　　“也不是很严重，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在我看来，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唔……我一向怀疑你判断的准确性。”向天笑道，“但是，说吧，我已经习惯你的古怪想法了。”
　　“向天你，是怎样看待爱情的呢？”话问出口，视线却依旧是低着的。
　　“唔……”向天打量了她一会，眯起了眼睛狡猾地问，“对方，是怎样的男生？”
　　暖暖摇了摇头。

　　电视电影小说漫画传说神话中的爱情，跨越时间，空间，年龄，种族演绎的各类爱情故事，都让人唏嘘涕下，观众读者们对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感情感动不已，说爱情是没有界限的。那么性别呢？
　　虽然在电视电影小说上会看到这样的题材，但是，当发生在现实生活中时，似乎成了让人忌讳的一个话题。
　　不可理解，嘲讽或是鄙夷，到底是出于何种原因？
　　“很严重吗？在我看来，只是喜欢的是女孩子而已啊。”心里有一个声音不甘心地说。

　　“我想我以后，一定会令父母失望的吧。”夏暖暖抬起头，“因为我，无法走上被众人祝福的道路啊。”
　　“别这么悲观，你的学业和杂志社的工作不是挺好的么。”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指，可能我以后，无法和男生结婚吧。”
　　“哈？”向天越来越不懂。
　　“向天，”暖暖目光望着他，声音开始颤抖，“请，不要觉得我很奇怪，也不要觉得我在开玩笑，我好像，”她的眼框有种温热感，“我好像喜欢上了LEE。”她说完，就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缩了缩脑袋。
　　向天没有出声，他可能有那么一瞬震惊，但下一刻立即在脑海里迅速组织语言。
　　“可能是你的错觉。”他解释道，“女生之间的友谊本来就很亲密，一起手拉手逛街睡觉等亲密的举止都是正常的，她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你，所以你才会依赖她，才会要和她生活在一起。
　　“况且，女生间的友谊更微妙，夹杂着独占欲，嫉妒等，所以暖暖，你对LEE只是友谊而已。”
　　“那么，在你看来什么才是爱情呢？”她又问。
　　“你和男生交往的话就会分辨的清了。对了！是因为你没有和男生交往过，分辨不出与男生在一起与女生相处的感觉，才会说出让人吓一跳的话。”
　　“交往过的，大学刚开始的时候，我有过男朋友。”暖暖答。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对他是不是爱情，但因为和对方在一起总是觉得很开心的缘故就接受了。到哪都形影不离，牵手，拥抱，接吻虽然会犹豫但也不会太过直白地拒绝，只是有一次他过生日，喝太多之后依然坚持送我回去，然后在说再见之前劈头盖脸吻下来。
　　“酒的味道和耳边的热气，抱得太紧甚至有些痛的肩膀，只给我被一盆冰水浑身浇透的寒凉和恐惧。对方是很好很温柔的人，却让我有种毛骨悚然的不自在，怎么也说不清，本能反应就是狠狠把他推开。我想起交往以来每次亲密的举动都不是由我主动，我只是不好意思拒绝，稍微靠近一点就会避开视线。不是矜持和害羞，只是，不看到的话就会没那么反感。”
　　夏暖暖叹了口气：“其实那个时候已经预示着什么了吧，只是我还不懂。”
　　“暖暖你只是还没有遇上更适合的男孩子而已。”
　　“不是那样……”
　　“可是暖暖你也真的喜欢过男生不是吗？”向天打断她，顿了顿，又道，“你喜欢过我。”
　　“那是以前……”忽然嘴唇被封住，向天凑了过来抓着她脑袋，几秒之后他放开，看着她的眼睛。
　　“看，你不需要走偏激，你可以选择愿意亲近的男生，穿上婚纱接受父母的祝福，你将来会遇上那样的人，而不是LEE。”就连向天也看了出来。
　　“可是向天，我不能那么狡猾。对自己的真心视而不见，我做不到啊。”
　　“暖……”
　　夏暖暖忽然站了起来，情绪很激动的样子。
　　“这很奇怪吗？很不可理喻？不能接受？
　　“为什么要否定我呢？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我身边，我崇拜她，依赖她，想见到她的笑容，为了她想变得更好，为了她在不断努力，我想和她在一起，我希望她以后能开心，我看到她难过自己会更难过，我不愿意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我会因为她失去联系而流露失落的表情，这样的感情为什么不能成为爱情？为什么不能被承认？因为我们都是女孩子嘛？”
　　向天忽然被她的气势震惊，她那么娇小的样子，说出这些话时眼睛发光声音颤抖，眼中因激动而蓄起的水雾，娇小的身体里蓄满了力量，坚定的无比，向天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
　　“看看周围的人，有多少是在真心相爱的呢？
　　我的感情没有杂质，没有交易，没有利益，没有消磨时间的随意，没有轻浮没有随便，不是说着随便玩玩，纯粹得只想在她身边守护，为什么不能得到尊重？”
　　她的眼眶发红，压低了声音隐忍自己的情绪。
　　“可是暖暖，就算你能说服我，你说服不了这个世界。”向天答话。
　　“而且，LEE会怎么想？”
　　暖暖低下头不说话，许久才闷声吐出几个字：“我不会让她知道的。很安全，我的感情在友情的掩饰下很安全。”我不会吓到她。
　　“笨蛋，你这样，我会心疼的啊。”向天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如果有一天你受伤，我该怎么向你的父母交代？”
　　“就算受伤，也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任何人都无关。”

　　【】
　　“就算受伤，也是我心甘情愿的，与任何人都无关。”
　　与任何人都无关。
　　任何人。都无关。
　　夏暖暖看着锦离大步离开，有人把自己从地上扶起她也没半点反应，呆呆站着，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句话。
　　是心甘情愿的。就算受伤。所以，不能哭。千万不能哭。
　　这样的故作坚强，让她想起了，她当初也是这样的心情吧，那么坚强的Eavers，所以夏暖暖，你这样根本算不了什么，Eavers就算一而再再而三受伤，也会微笑着继续鼓起勇气。
　　如果你想了解她们那段过去，如果你想和她一样与LEE有那样深的羁绊，如果你想LEE的一大段记忆里有你，那这根本算不了什么。
　　随即，她就真的微笑了。
　　恍惚之间，就好像看到LEE与Eavers之间那扇禁闭的大门，露出了一小道缝隙，有光线从那里泄出来。

　　如果能更靠近你一点。

　　【】
　　檐的门依旧是关着的。
　　玻璃折射着金属卷闸门的冷光，看不清一切店内景象。
　　深深被锁起来的，被LEE当做梦想一样的场所，檐。
　　夏暖暖叹气。
　　宴会结束之后她又能在哪里找到LEE，世家子弟的交际圈她又怎能打入并知晓他们的行踪，唯有在这里，一次一次经过，再依依不舍地离开。
　　我要在哪里找到你？
　　她打算离开，里面却忽然有了动静，是卷闸门开启的声音。
　　夏暖暖先是看到一双柔软的绒毛拖鞋，上面是蓝色的水玉波点，再往上，是浅绿色的裙子，修长的腿和身形……伴随着嘈杂的声音渐渐浮出水面的谜底，揭晓之时两人都微微一怔。
　　“你来啦？”
　　“你来啦？”
　　异口同声。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