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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蓝颜 ...

  •   凌醒对于林西子的生活,像是一个横空插入的不和谐音,但是这个不和谐音一旦闯进来,就让人越来越惊异地发现,原来他才可能是最和谐的;之前之所以以为他不和谐,只是因为他同她生活的匹配程度,已经高于了她自己的预期而超乎她的感知之外。

      林西子和俞乐怀都是师大的子弟,所以从小到大,他们上的是一水儿流线的师大附属幼儿园,师大附属小学,和师大附属中学,不管林西子多么希望再不要和这个人同学,都怎么也不能够办到。如果他们最终都上了师大,最后再留校工作,等于是这一生都被师大格式化了。
      凌醒就不是师大的子弟,所以他是高中的时候才到师大附中来的。最开始,林西子也没有和他很熟。他们俩的座位虽然很近,但是凌醒有一点点孤傲才子的清高,对每个人都恰到好处地礼貌,却不曾和谁紧紧地靠近。他们俩的关系忽然突飞猛进是缘于一个事故——林西子的事故。
      而林西子的事故,多半是由俞乐怀造成的。

      那是高一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期间,那天早晨考数学,下午考英语。林西子的数学总是处于一种有些尴尬的状态。她肯定不算差,但是非常有赖于发挥,这有一点点像传说中的灵感。别人写作文需要灵感,她的灵感却全数用在数学解题之上。在她灵光乍现的时候,很难的题都能够迎刃而解,令老师和那几个数学成绩十分拔尖的天才男生们心生敬佩;但如果她忽然脑子不灵光了,就会连一般难度的题都可能找不到头绪。
      那个期末考试进行的期间,非常不巧,正好赶上林西子的周期,而考数学那天又恰巧是周期的第二天,是她最不舒服的一天,不但腰腹胀痛心悸神慌,而且流量很大,使得她即便穿着最安全的黑色长裤也总是担心会漏出来。就这样,她心神不宁,当然也就无法集中精力,更别说还有什么灵感发挥的空间了。
      于是,数学考卷上的最后几道大题,她要么就只解了一半,要么是明知道不对的思路,只是为了免得空白着一大片显得难看才强行写上去的。这么一来,连前面简单的题也没有办法转回去好好检查。好不容易支撑到考试结束,她已经知道自己考砸了。出了考场,她什么话也不说,苍白着脸径直回家。下了自行车,下意识地一摸坐垫,果然湿黏黏脏了一片。她的心情更糟了,那一顿午饭,几乎就没有吃下去。

      吃完饭之后,她早早地到教室看书。下午是英语考试,不少人都留在教室里,周围充斥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嗡嗡嗡小声背单词的声音。林西子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早上考试所留下的难过非但完全没有过去,而且有一种因为开始发酵而愈演愈烈逐渐变味的趋势。她反复地提醒自己:现在不要去想,想也没有用,一切都等考完再说。或者,侥幸我其实还考得不错呢……
      就是在这个时候,俞乐怀冲到教室里来了。他兴奋得手舞足蹈,大声地宣布道:“特大新闻特大新闻啦!数学试卷已经改出好些来了,你们猜怎么样?林西子才91分!”

      这样子的一个宣布,明显就是针对林西子一个人。大家哄地炸了锅,开始紧张而不安地议论纷纷。有好些人已经冲上去围住俞乐怀询问自己的成绩有没有改出来并被打听到。俞乐怀在那里一一答记者问,一副得意洋洋唯恐天下不乱的嘴脸,林西子就别无选择地听见了好些人的成绩,都那么那么地好。
      的确,这次数学考试其实并不算难,所以就连许多一直都不如自己的同学也考了很好的分数。因为总分是150分,91分相当于才刚刚及格。林西子甚至开始怀疑,是数学老师对自己有一点偏爱,才手下留情放她一马,否则,也许她根本就不能及格呢。

      在大家兵荒马乱的议论当中,也有好些是针对林西子的分数的。有一些同情的目光小心翼翼却又欲盖弥彰地向这边投射,也有一些幸灾乐祸的表情毒刺一样地扎进林西子垂在书本上的余光里来。有那么一会儿,林西子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说是空白,却是那么脏兮兮混混沌沌的。一股巨大的难过和委屈像加足了火力的热气球,在她心里热辣辣地膨胀。她又恼又恨,既恼恨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更恼恨俞乐怀怎么那么卑鄙,非要在考试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公布这个残忍的消息,打碎了她最后一丝可怜巴巴自欺欺人的希望。他那些恶毒的话语就像巫师的长着黑色尖利长指甲的手指,那么冰冷无情地伸进来,把她原本就已经那么脆弱的神经“啪”的一声轻易掐断,再搅成乱七八糟层层纠结的一团。而考试还远没有结束,后面还有物理,化学,生物,政治,那么那么多讨厌的科目!
      趁教室里还在混乱着,林西子悄悄抱着英语课本站起来,从后门溜了出去。那个地方,她实在呆不下去了!

      在好些年之后,当林西子看见张小娴写的那句话时,这件往事便倏地一下蹿上心头,一时之间将她的整个思想都满满充塞。
      那句话说的是:“爱情还没有来到,日子是无忧无虑的;最痛苦的,也不过是测验和考试。当时觉得很大压力,后来回望,不过是多么的微小。”
      而就是这样微小的一件往事,在它所发生的当时,于林西子来说,是天塌下来一样地大。她是那么仓皇无措地,逃到走廊上一个无人的拐角,俯身倚在栏杆上,目光空洞地投在手里摊开的英语书上,如同一片柔弱无助更没有视觉的羽毛。这整个世界里,她只触摸得到一种感觉,那就是,此刻的她就像一个被顽皮的孩子装了过量的水而被撑得薄透的气球,随便一点点最轻微的撞击,无论什么形式的触碰,都会化作最锐利的针,能够把这个气球轻而易举地刺破。

      凌醒就是在这个时候闯到这个无比微妙的时空里来的。他是刚刚到学校,因而并不知道刚才教室里发生的那件事情。他声调愉快地向林西子寻来,高声地招呼她:“林西子,你躲在这儿哪!来来来,有个英语问题,麻烦你给讲讲!”

      林西子的英语成绩在他们年级、甚至他们学校,都应该算是最好的。在高二的时候,他们的美国外教曾经突然袭击让他们做过一套托福试卷,林西子就考了最高分,而且那个成绩,基本上已经可以直接用来申请美国学校了。正是因为这样,在林西子的父母迫不及待地拿这件事情四处炫耀之后,林西子的姑姑才趁机提出让林西子直接到美国上大学的建议。
      所以,在考试之前,来找林西子请教英语问题原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只不过这一次太巧,又或者是太不巧,凌醒毫无知觉地就撞在了林西子的枪口上。不是危险致命的枪,而是一支高压喷水枪。

      凌醒这么一叫她,林西子最后一道薄如蝉翼的心理防线訇然崩溃,她无可抑止地大哭起来。因为不愿意哭却又实在忍不住,她大为狼狈,一边拼命冲凌醒又摇头又摆手,一边背过脸去不让他看见。凌醒顿时懵了,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是做错了什么事,怎么惹得她这么激动;而同时他身上天然而来的绅士风度鼓然膨胀,使得他觉得自己有着全部的责任,来把林西子哄好。

      于是,凌醒稍稍镇定一下,从自己身上掏出了一般半大男生绝不会有的纸巾,抽出一张来替林西子擦了擦满脸的泪,再把剩下的纸巾递给她。毕竟,男女授受不亲,他那样的动作已经有些过火了。
      这个姿态让林西子觉得又温暖又酸楚,好不容易稍微平静下来,便抽抽嗒嗒地把事情对凌醒大致讲了一遍,当然,周期的事情就略去不提,只说自己状态不好发挥失常而已。

      那个中午,凌醒就一直陪在林西子身边,耐心疏导,直到她痛痛快快哭了个够,终于胸臆豁敞,能够轻轻松松回到英语考场上去。而剩下的考试,林西子也没有再自乱阵脚,因此除了数学一门之外,其他成绩都还不错,那一次考试她的总分排名并未掉出前十。

      在那件事情之后,林西子和凌醒一下子变成了几乎最亲近的人。在那之前的十几年里,林西子一直没有过让自己觉得可以完全交付心事的人。她的气质是有一些清冷的理性,仿佛从不会感情喷发太过激动,因此也没有让人觉得她是需要一个肩膀依靠的小女子。颖卓一直是她最好的朋友,而她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颖卓在倾诉,她扮演的是静静倾听娓娓开解的角色。不是她没有对颖卓充分信任,实在是她自己都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应该让颖卓分担的大不了的事情。或许并不是没有事情,而只是没有这个习惯罢了。

      在那天之前,她对任何人都没有这个习惯,但是那样一场让她猝不及防的意外,在她和凌醒之间忽然建立起这么一个从一拔地就仿佛稳如泰山坚不可摧的习惯。从此以后,在凌醒面前,林西子最脆弱的那一面完全失去了布防,而她自己也不再想要重新建立起那么一层防范。她几乎是有些享受地一桩桩一件件发掘出蛰伏在自己心底里那些个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角落里的,那么些年来,随着岁月同自己一样越长越大的暗伤隐痛,迫不及待地同凌醒分享。那段时间,凌醒甚至超越了颖卓的地位,成为她最好的朋友,毕竟凌醒和她同班,而颖卓在高中的时候,就一直都不在林西子班上了。
      那以后不久,就开始传出一些越来越煞有其事的流言,说林西子喜欢上了凌醒,以至于那段时间里,林西子也常常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凌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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