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撒谎》十一亭

13、无期

　　毕泠泠也不跟肖廷松聊一些有的没的了，而是赶紧抓紧时间将前三节课的知识补上，因此她劳烦了肖廷松一个上午。

　　毕泠泠应该庆幸她的同桌是个人帅心善的人，不然真的会被她问问题的频率气到。

　　肖廷松倒是很有耐心地将每一个题目的知识点和做题思路给毕泠泠讲了一遍，毕泠泠也很认真地听讲。

　　毕泠泠已经习惯了肖廷松的讲题方法，完全能够跟上肖廷松的思路，所以她在听了肖廷松讲解了一遍后，她也是懂得差不多了，自己再捋一捋思路，就可以完全懂了。

　　花了一个上午，毕泠泠终于是将落下的知识补上了。

　　中午放学，毕泠泠买了点水果去医院看望宋露华，但宋露华就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一样躺在床上，毕泠泠没有丝毫抱怨，就坐在宋露华床边，一言不发地坐一中午，等到了时间，她就直接去学校。

　　不是毕泠泠不愿意回家，而是那个家在这十年间，近乎支离破碎，作为她现在还愿意认的唯一亲人，陪着半死不活的宋露华，总比自己独自呆着那空荡又简陋的房子好。

　　过了好久，毕泠泠出去一趟回来后，宋露华已经醒来了，她不是躺在床上装死一样睡，而是坐在床上发呆。

　　毕泠泠将买来的水果放到桌子上，然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拿刀削苹果。

　　两个人之间不说一句话。

　　削了一个苹果后，毕泠泠将苹果递给宋露华，但是宋露华垂着眼，手迟迟不拿苹果。

　　毕泠泠也不会求着她吃，自己收回手，然后吃起了苹果。

　　吃完苹果后，毕泠泠边用纸擦手，边说：“知道昨晚你怎么了吗？”

　　宋露华不说话，毕泠泠也没想过她会开口，就继续说：“你重度酒精中毒，差点死在家里。”

　　毕泠泠将擦过手的纸扔到垃圾桶，“我有跟你说过我不会给你买酒，你也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喝酒了，我还以为你能成功戒酒，没想到你居然自己去买了，还喝成重度酒精中毒了，你确定你不是在自杀吗？”

　　宋露华持续沉默不语。

　　“妈！”

　　这个字毕泠泠刚念出来，宋露华的眼神有了波动，缓缓抬起眼，看向毕泠泠。

　　这一声妈，宋露华已经不记得多久没听毕泠泠喊过了，今天听到内心既激动又惊讶。

　　“两次了，你已经寻死了两回了。”毕泠泠说，“妈！回答我，为什么？”

　　宋露华终于出声了，嘶哑的声音说道：“我是你的累赘。”

　　“妈，我已经没有爸爸了，除了你我已经没有别的家人了，你是真的想让我成为孤儿吗？”

　　“你可以去找你爸爸。”

　　“十年前，在他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个家，抛弃我和你时，我就已经没有爸爸了。”

　　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宋露华说道：“他来家里了。”

　　毕泠泠惊讶，“毕书凯？！他来干什么？他说什么了？”

　　宋露华一个字一个字缓缓说道：“他说我不会给你带来好日子，让我放开你，他还说他会收留你的。”

　　毕泠泠听到这话，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冷笑道：“收留？呵！可笑！当他用这个词来形容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时，我就不可能会去找他，要是真的是有感情的父女，会用这个词吗？”

　　宋露华看了看自己像干枯的树枝的双手，“但我也无法给你好的生活，以我现在的样子。”

　　毕泠泠看见宋露华的神情，她去握住宋露华的双手，轻声细语道：“十年了，我们不也撑过来了，没他，我们仍然可以生活下去，我不需要他口中所说的有钱生活，跟你在一起，我们也能过着普通且幸福的生活。”

　　说到这，毕泠泠的眼睛已经红了，宋露华也热泪盈眶，毕泠泠抱住宋露华，柔声道：“妈妈，别再被过去禁锢了，为了我，放过自己吧。”

　　这一番话，让宋露华终于憋不住眼泪了，眼眶里的泪水纷纷掉落，宋露华紧紧抱住毕泠泠，她强忍了十年的憋屈和痛苦，在这一瞬间释放，她内心如释重负。

　　她为毕书凯生儿育女，为了不给毕书凯添麻烦，她甚至辍学，边打工边养孩子，那段时间是真的很艰苦劳累，但是那时的毕书凯很温柔体贴。

　　这让宋露华坚信毕书凯是一个好男朋友，未来领证结婚后，会是一个好丈夫，也会是一个好父亲。

　　在毕熠熠出生后，毕书凯那段时间更是百依百顺，那时，儿女双全，家庭美满，宋露华还以为自己的美好生活就要来临时，反倒是她的噩梦就要开始了。

　　在抓到毕书凯出轨时，她是难以置信的，她原本还想让毕书凯解释一下，说不定她就原谅他了，可是她等来的不是毕书凯的解释，而是一句分手，甚至不是离婚，因为相伴十年，毕书凯都没有给宋露华一场婚礼，两人也没有领证。

　　她便知她构想的美好未来破碎了。

　　她一直不敢相信毕书凯会这么对自己，所以她想搞垮自己，甚至割腕自杀，割腕后，她还给毕书凯打了电话，但毕书凯给她的回应是——“好啊，希望明天我就能参加你的葬礼。”

　　宋露华不相信毕书凯对自己没有一点感情，但在她躺在医院时，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过毕书凯的身影。

　　她不停地折磨自己，想要靠这种手段让毕书凯回头。

　　就在昨天下午，她出来喝水，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她通过猫眼看过去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脸，他敲了一阵门后，喃喃道：“是不在吗？”

　　虽然这张脸不像从前那般年轻帅气，但还是能看出他就是毕书凯。

　　这是宋露华十年间第一次再次见到毕书凯，她惊讶地捂住嘴，跌坐在地板上。

　　发出的声音传到了门外，毕书凯的步伐在听到声响后停下，他喊道：“宋露华，你在里面，我知道。”

　　宋露华内心百感交集，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

　　毕书凯又喊道：“开门，我们聊聊。”

　　宋露华看了看自己的模样，邋遢丑陋，她实在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她没有去开门。

　　毕书凯在等待了一会儿后，还是没有等到宋露华开门，就说：“你不开门是吧？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也是曾在这里住过的男主人。”

　　接着，门被打开了。

　　久违的阳光刺进宋露华的眼，让她一时睁不开眼睛，待熟悉了光线后，门口挺拔的男人在距离十年后，再次撞进她的双眼。

　　毕书凯装着正装，有些皱纹的脸上仍然有着不输当年的俊朗，反而别有一番韵味。

　　在这十年间，他毕书凯过得相当滋润，丝毫没有因她宋露华的不在而憔悴。

　　宋露华在这一刻也知道了，毕书凯是和其他人一同过着她畅想的美好未来，唯有她宋露华一直将自己禁锢在过去里，不愿接受事实，最后让自己变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毕书凯看见眼前的女人，一时顿住：“你……是宋露华？”

　　宋露华第一反应是想逃，她快速起身，想要往卧室里逃，但毕书凯很快就将她抓住。

　　宋露华被毕书凯抓住一只手，瘫坐在地上，长长的头发垂下，遮住脸。

　　毕书凯单膝跪地，撩开宋露华的头发，一张仿佛历经风霜的脸映入眼帘，毕书凯有些难以置信。

　　他知道宋露华在这十年间一直在作妖，但是他不知道宋露华会将自己折磨成现在这副丑陋不堪的模样。

　　他对宋露华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虽然当时的宋露华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但是长相靓丽，身材纤细，不似现在骨瘦如柴，毫无生气。

　　看到现在这副丑陋模样的宋露华，毕书凯蹙眉，心生巨大的厌恶，将宋露华的手狠狠甩开，然后站起来，拍了拍手。

　　毕书凯的这些举动让宋露华内心受到极度的屈辱和悲伤。

　　毕书凯绕过宋露华观察了一圈房子，和当年没有什么区别。

　　他走到毕泠泠的房间，看见了毕泠泠书桌上的相框，是毕泠泠小时候的单人照，小女孩笑容可掬，皮肤白嫩，长相可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这张照是在毕泠泠七岁时拍的，那时的毕泠泠和毕书凯关系还很好，毕泠泠也很粘着毕书凯，毕书凯必须承认，他是真的很喜欢毕泠泠的。

　　毕书凯想起毕泠泠小时候奶声奶气地喊他爸爸时，脸上的面色柔和了许多，嘴角微微上扬。

　　看见毕泠泠，他想起此行的目的。

　　他出来，走到宋露华身前。

　　毕书凯居高临下地看着宋露华，他强忍着巨大的心理不适，说：“七七是去上学了吧，看家里这副样子，七七这些年应该过得不怎么好吧，你说你对得起七七吗？自己过得不好，还要连累七七，你枉为人母。”

　　宋露华低着头不说话。

　　毕书凯继续道：“你放过七七吧，让七七跟我，我会收留七七，让七七过上更好的生活。”

　　宋露华很想反驳毕书凯，但是毕书凯说的句句在理，她无话可说。

　　确实，这些年她只顾虑自己的感受，只想挽回毕书凯的心，将毕泠泠的所有都忽略了。

　　她已经不记得毕泠泠的生日了，不知道毕泠泠现在在哪所学校读书，不知道毕泠泠在学校过得怎么样，不知道她已经长得多高。

　　她不知道太多毕泠泠的东西了，毕书凯说得没错，她枉为人母。

　　毕书凯知道宋露华不愿说话，就说：“我今天就是为了要回七七，你记得等她放学回来跟她说一声，我相信她会跟我的，她答应了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手机号码没换。”

　　在走之前，毕书凯还说：“我现在生活的很好，不要再惦记我了，还有你的亲生儿子一点也不想你，准确的说他已经不记得你了，我走了，希望后会无期。”

　　接着关门声响起，屋里重新变得昏暗。

　　毕书凯的最后一番话，杀人诛心。

　　在这一刻，宋露华真的万念俱灰。

　　她现在的内心真的如刀割般疼痛，她去买了好几瓶酒，想要麻痹心痛。

　　她想自杀，让毕泠泠安心和毕书凯过好日子，或许毕泠泠对她这个母亲也已经无关紧要了，但那样最好。

　　只是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毕泠泠居然会说出今天这番话，这让她内心又痛又暖。

　　痛是因为她在这十年对毕泠泠的亏欠，让她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

　　暖是因为原来在这个世上还有人愿意爱她。

　　两人在病房终于将这十年的心结解开，痛哭一场。

　　毕泠泠去上学后，宋露华坐在床上，看向窗外。

　　窗外有一棵大树，大树杈里有一个鸟窝，鸟窝里有几只小鸟，叽叽喳喳。

　　在鸟妈妈叼着食物飞回来后，它们一个个都张开嘴巴，鸟妈妈就将食物给其中一只小鸟吃，然后再飞走，再去找食物给小鸟吃，周而复始。

　　宋露华心想。

　　我不能再是从前那副堕落的样子，我要好好生活，用余生好好弥补对七七的亏欠，让她再次感受到母爱。

　　宋露华想起毕书凯的话，就去找手机，突然想起她的手机还在家里没有拿过来，她就去借了护士的电话。

　　她拿着手机，非常流畅地输入了一串号码，一点都没有犹豫，当她要点拨打时，她看着那串号码愣了好久。

　　最后她闭上眼睛，轻笑了一下，然后睁开眼睛，不再犹豫地拨打了那串号码。

　　嘟嘟几声后，电话接通了。

　　宋露华看向窗外的大树，眼睛里有了光亮，看起来很从容淡定，但她的心跳出卖了她，很快，似乎要跳出来了。

　　电话接通后，电话那头传来声音：“喂？哪位？”

　　她想开口喊出那个不知道有几年没叫过的名字，但是明明那三个字就在嗓子眼，可是她就是叫不出。

　　一阵沉默。

　　毕书凯没有说话，宋露华也没有说话。

　　经过二十秒的沉默，毕书凯似乎知道电话的那头是谁了。

　　“宋露华。”

　　宋露华心跳一停。

　　不似那天下午一般无情，那种语调像是当年宋露华生气，毕书凯怎么哄也哄不好时的那种无奈。

　　宋露华认真地去回味，还是感觉出了其中的不同。

　　那时的毕书凯无奈里带有宠溺，这时的毕书凯无奈里带着冷酷。

　　宋露华的心跳趋于平缓。

　　“毕书凯。”

　　宋露华嗓子没有几天前那么嘶哑，但是也没有从前的清润了。

　　毕书凯听到宋露华叫自己的名字后，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第一反应是恶心宋露华声音的难听，但事实是他非但没有嫌弃宋露华的嗓音，反倒有些怀念宋露华喊他的名字，这让他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事情。

　　毕书凯拉回思绪，“这是你的现在的电话吗？”

　　宋露华愣了一下，“不是，是我借别人的。”

　　这与从前相似的对话，不出意料地让宋露华想起了从前的事，每每想起从前的事都仿佛在宋露华心上割上一刀。

　　毕书凯道：“七七答应了吗？”

　　“不，她拒绝了。”

　　“你是不是添油加醋地说了什么？”

　　“你不需要多想，你只需要知道，七七拒绝了你，而且不认你了。”

　　“你真的要将七七往你的深渊里拉吗？”

　　“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开七七了，你以后都别来找我了，我会好好照顾七七的，还有……”

　　宋露华顿了一下，意外的是毕书凯没有说话。

　　“毕书凯，后会无期。”

　　“你……”毕书凯还没说完，宋露华就将电话挂断了，顺便将毕书凯的电话号码给拉黑删除了，然后还给了护士。

　　虽然她现在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心是很痛的。

　　他一句后会无期，她一句后会无期，终究是辜负了二十年前，一对青涩的恋人许下的海誓山盟。